和我跳舞吧,洛麗塔(第2/17頁)

“這麽丟臉的事兒你也想得出來。”我開始佩服她這種豁出來的勁兒了,雖然她提到顧驚雲的時候眼睛裏閃過的亮光讓我很不爽,“這樣吧,”我說,“我正好認識一個女孩兒,在學校宿舍裏住得特別慘,什麽時候安排你倆見個面,你要是覺得合適的話,就讓她搬進去。”窗外的雨稀稀落落地打進來,“找室友這事不能馬虎,別再像上次似的——”

“那個是我的問題,”她用力地塗抹著蘭湯一樣流動的色彩,“我這段時間確實對思瑤關心不夠了,她可能覺得,我冷落了她,我要離開她了。”

“你對一個人一直太好,她就覺得是理所當然。”我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思瑤那小姑娘就是不懂事,你已經仁至義盡了。”

蘇鹿,你最擅長的就是給別人找一大堆借口,這不行,你會被逼到角落裏的。

“你看什麽呢?”她把手往我眼前揮了一下,我才發現我的眼睛一直落在她的畫板上。

“你這幅畫叫什麽名啊?”她總能給那些濃烈色彩的畫取些古怪的名字。

“《昭陽殿》。”她給氣色非凡的夕陽勾上了灰紫色的邊,“昭陽第一傾城客,不踏金蓮不肯來。”

我啞然失笑。她畫上畫的竟然是赤壁之戰的場景。周公瑾臨風而立,他面前是殘陽煢火,千帆列炬。那些著火的戰船影子倒映在水裏,看起來確實有點像水中綻開的金蓮。

“這詩不是講東昏侯的潘妃嗎?這和周瑜有什麽關系。”

“你不是一直自詡為不懂藝術嗎?”蘇鹿笑起來,“月底雲階漫一樽,玉奴終不負東昏。周瑜為了孫策苦守十年江東基業,也是不負當年總角之好——”

“夠了夠了,你這腐女。”我用左手扶住額頭,想著這都是什麽世道。怪不得只有她一個人和簡意澄說話。

“對了林家鴻,”她像忽然想起來什麽似的,把筆放下,“我得請你吃飯,看在室友的份上這回也一定得請。”

“行啊,”我笑了,“我們去吃蒙古烤鹿肉。”

“不吃!”她像我預想中的一樣氣急敗壞了,“蘇鹿不吃鹿肉!”

“我就知道你得請我吃螃蟹,派克街的那家我都吃膩了。”我遲疑了一下,“而且徐欣也總在派克街上出沒,你倆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肯定得大戰三百回合。”

“哪兒那麽巧啊。”她拉著我出門。“整個西雅圖那麽多人呢,怎麽我就非得和他碰上。”

“等下,”我掙脫開她的手,“我回家開車——”

“林家鴻你買車了——”她幾乎是興高采烈地拍著手轉著圈兒。“你買車了你怎麽不告訴我。”她紅色的睡衣在暗沉沉的房間裏轉成了一襲噴薄欲出的太陽。

“這種事有什麽好宣傳的。”我無奈地笑笑,“而且聽說你買車了,就總有一些無關緊要的人來管你借,撞了車就跑得沒影。”

話音剛落,顧驚雲就端著一碗粥厚顏無恥地走進來了。“家鴻你也在,”他把那碗粥放在蘇鹿的書桌上,特別自然地拍著我的肩。他這種走進蘇鹿房間的如履平地的態度更加激怒了我,但我從來不會把對一個人的厭惡表現出來,就算這人是個徹頭徹尾的王八蛋。他順理成章地摟過蘇鹿的肩來,“出去玩兒帶我一個好不好?”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讓我想把桌上熱氣騰騰的粥扣到他臉上。

你是知道我不會告訴徐慶春,所以就敢在我面前這麽明目張膽。對,你放心好了,那種卑鄙的事情我永遠幹不出來,不過不是為你。是為了蘇鹿。

“嗯,好吧。”蘇鹿認真地想了想,“那你們快出去,我準備一下就出門,大家一起去西雅圖。”

【蘇鹿】,2014

自從到了這個小村子,我就怎麽也搞不明白為什麽有人能對著雨寫出那麽一大堆美好的詩篇來。雨順著顧驚雲的車窗汙濁地流下來,把整個世界澆築成一塊粗制濫造的銅像。長長的高速公路兩旁長滿了樹,就算你開車開到風馳電掣旁若無人八千裏路雲和月,身邊還是讓人咬牙切齒的樹。這些該死的棕色綠色就像沒有盡頭一樣,在這種下雨天,它們全都變成海浪,變成海裏的怪獸,咆哮著想把你卷走,卷進冰涼的海水。

歪歪扭扭的白色房子躺在公路的下方,那是美國人諱莫如深的地方,印第安人的保留地。雜亂無章的建築好像長在荒原上的毒蘑菇。他們說保留地和外面好像兩個不同的國家。

西雅圖的唐人街和所有的美國城市一樣,靜靜地躺在城市邊角的廢墟裏,鋼鐵的門後面刷滿了“人參”、“鹿茸”,像是八九十年代廣東的街頭。每次我看到鹿茸這個詞都習慣性的抓抓頭,好像自己長出了兩只角。各地的華人像是死死抓住一條發舊破爛的繩索一樣,怎麽也放不開這點胡亂拼湊的鄉意,每到周末,所有的學生們都開著他們的寶馬,奔馳,雷克薩斯,從美國的窮鄉僻壤連到這塊閃爍跳動的心臟,一排排車燈就是這個龐然大物微弱跳動著的心電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