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跳舞吧,洛麗塔(第6/17頁)

他根本就不理解人類的厭惡,友誼和傷心。他竟然會以為我剛剛結束了一場漫長而無果的單戀。我聽見我孤獨地冷笑了兩聲,然後迅速地被汽笛蓋過去,順著海風吹走。

他可能是見我不說話,以為我被他感動了,竟然上來拉住我的手,眼睛裏閃著塑料泡沫一樣的光,“老婆,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我倒抽了一口涼氣,這一輩子從來都沒有人這麽叫過我,老婆這兩個字裏面帶著的那種庸俗,瑣碎,蓬頭垢面像是兩塊醜陋的刺狠狠紮到我心裏去,好像把之後所有年輕的,甜美的,無憂無慮的歲月全都徹徹底底地殺死了,現在面前這個人在我眼裏簡直是猥瑣的,偏偏他的眼裏還閃動著那種他自認為真摯的光芒,“滾!”我不管不顧地尖叫,像觸電一樣甩開他的手,“誰是你老婆!”

像配合著這一刻世界末日一樣尷尬的氣氛似的,海風恰到好處地刮過來,腥鹹的味道甩在我臉上,徐欣也呆住了,臉上不斷地變化著憤怒,難堪,絕望,希望,各種表情,像是被什麽拋棄了似的站在那裏,風把他的頭發微微吹起來,他四處張望著,然後眼睛一下子停在顧驚雲的車上。

他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好像是個凍在冰裏的人忽然被緩過來了,然後從上到下地一點點打量著我,眼睛裏面是很用力的嫌惡,“×,”他總算抓住了復仇的機會,“你原來真他媽和他搞在一起了——”

“對,”我能感覺到我臉上奇怪的微笑,“托您的福,我按照您的劇本終於和他搞在一起了,您滿意了吧?”我的胸腔裏像放了一塊玻璃,有指甲在上面不停地摩擦著,所以我發出了這麽冷冰冰的聲音,“我和你一點關系都沒有,我可以走了嗎?順便提醒你一下,別再像個私家偵探似的到處打聽我行蹤了,有這時間不如找個醫生治治你的精神分裂症。”我滿意地欣賞著他臉上絕望的神色,一種復仇的快感從我身體的某個地方深深地湧了上來。沒錯,徐欣我早就想對你做點什麽了,你總得為你這張像公共廁所一樣的嘴付出點什麽代價,你活該。

“蘇鹿你他媽是個婊子!”他臉上一瞬間浮現出深不見底的悲涼來,然後這種悲涼融化成了暴怒,他被暴怒扯得搖搖欲墜,滿臉漲出的紅色好像要滴出血來,平常那點裝出來的文雅一掃而空,吐出一大串的汙言穢語,“我他媽真是瞎了眼了看上你這麽個騷貨,他是把你玩兒爽了是吧,×,顧驚雲那吃軟飯的鴨子你就心甘情願地倒貼他吧你就和他一起去死吧——”

我忽然覺得那種熟悉的,山雨欲來的寂靜又在我身旁升起來了,靈魂好像奇妙的跟著恨意漂浮上去,它在我頭頂上兩厘米處嗡嗡作響,安靜地看著我毫不猶豫地走上前去,用盡全身力氣甩了徐欣一個耳光。

“啪”的一聲好像是爆裂的炮仗一樣,清脆得讓我猝不及防。我的手還懸在半空,因疼痛而微微麻木,我呆呆地看它,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好像它不是我自己的。徐欣也呆住了,我動動嘴,想表示一下歉意,可什麽也說不出來,只能微微的點了點頭,然後回頭想走。我真以為什麽都結束了,但是他的臉徹底被狂暴點亮了,變得憤怒,扭曲。他從背後猛的偷襲上來,惡狠狠地沖上來揪住我的頭發,“我×你媽的你個千人睡的賤貨你還敢打我——”他兇狠地嚷著,狠狠地揪著我的頭發往車裏拖,好像在拖一個沉重的麻袋,我終於歇斯底裏地尖叫了起來,“老子他媽的就算去死也不跟你一起去——”我的聲音從來沒有這麽沙啞尖銳,好像聲帶被刷拉一下扯開了,耳朵裏充滿了蜂鳴聲,劇烈的疼痛讓眼前全是炫目的白光,我死死地扣住他的車門,狠狠咬住他的胳膊,腳胡亂地拍打著地面,他車裏地獄的熱風汙濁地朝我背後撲過來,腦子裏只剩下最後一個念頭重重地撞擊著我的頭皮我的耳膜,好像是臨死之前絕望的哀鳴,殺了他,無論怎麽樣都要殺了他——

“你在幹什麽,我警告你,再不松手我就報警了。”徐欣忽然放開了他的手,我重重地跌坐在了地上,後背正好撞到了他車的某個部位,世界在我的身邊徹底垮了下來,那種金屬帶來的,刻骨銘心的疼痛和著頭皮上針紮似的刺痛一起猛烈地撞擊著我的胸腔。我想我現在的樣子一定狼狽不堪,海風還偏偏溫柔地拍打在我的臉上,像是個施舍給戰敗者的,慈悲的安慰。從身體裏攪上來的戰敗的屈辱感讓我不敢擡頭看一眼那個阻止了徐欣的年輕意大利人,“她是我女朋友。”徐欣用可笑的中國式英語恬不知恥的胡編亂造,那個人就著海風,吐出一口煙霧,“去他媽的女朋友,”他不置可否地嘲諷笑著,然後快跑兩步跟上了自己的同伴,夕陽殘破的光芒把他們的背影拉得很長,我聽見他們意大利腔的英語興致勃勃地聊著什麽,有幾個字依稀是“中國佬”。我那一刻真恨自己聽得懂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