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花卷

皆川七海,一九九二年四月一日出生。

四月一日出生的人,在民法上屬於早出生的人[1]。七海跨入二十歲,正是在過完了十九歲的三月三十一日深夜十二點整,也就是四月一日的零點整。但是,據說在法律上,三月三十一日晚間十二點整與四月一日零點整是不一樣的。按照這種解釋,七海剛滿二十歲時是三月三十一日晚間十二點整,而不是四月一日零點整,因此她就成了早出生的人。

七海心想,知道這復雜規定的,說不定只有像自己這樣在四月一日出生的人了。而且,這一天還是愚人節,一個誰都可以說謊的特別日子。當然可以有這樣的日子,但一想到這樣的日子竟然是自己的生日,就不覺得有什麽可珍惜的。不管怎樣,因為這個原因,七海從幼兒園時代起就一直是班裏年齡最小的孩子。回顧自身經歷,她覺得自己畏縮消極的性格說不定就是這個原因導致的。

七海的出生地是巖手縣花卷市上諏訪。

在小學畢業作文集中,她寫了一篇題為《未來的夢想》的作文。

“我未來的夢想是成為一名老師。我想成為守谷班主任那樣的老師。守谷老師周六日休息,還有春假、暑假和寒假。又沒有作業,有許多時間和孩子們一起玩耍。不會說什麽掙錢的事情,也從來不喝醉酒很晚回家。他總是笑眯眯的,總是神采奕奕,是位和藹可親的老師。他教會了我們許多事情,總是為我們著想。雖然有時候有點可怕,不過他也是為了我們好,才嚴厲批評我們的。畢業典禮越來越近了,可我不想和守谷老師分開,想一直和老師在一起。將來我也要成為守谷老師那樣的老師。”

守谷老師是位年輕的美男子,也是七海的初戀。七海寫的《未來的夢想》就是愛的告白。畢業典禮那一天,她接過守谷老師最後一次遞來的通信簿時,老師說了一句“要做個好老師呀”。那是七海人生中最珍貴的回憶。

從那以後,七海的夢想就定格在了當老師上。

父親博德經營著幾家連鎖牛排店,名叫“炙牛”。他繼承了祖父的事業,是第二代店主。然而,七海上高三時,家裏的店鋪發生了食物中毒事件,面臨存亡的危機。原本安穩的家庭也從那一天開始突然風雨飄搖起來。父親四處求告借錢,親戚朋友卻都躲得遠遠的。有時債主追到家裏大聲叫嚷。父親原本不怎麽喝酒,慢慢地卻在大中午就喝起了燒酒。身為第一代店主的祖父實在看不下去,在一個深夜趕了過來。

“不能再消沉下去了。你不覺得害臊嗎?不過是買賣嘛,總會有起有落的。”祖父低聲說。

“我說,”父親也低聲反駁,“客人們是不相幹的人。不能給別人添麻煩。這可是爸爸您說過的話。我啊,這次給別人添了很大的麻煩。不能再消沉了。說是這麽說,可還是會消沉的。”

兩個人一直聊到天亮。這樣的夜晚持續了一段時間。在祖父的幫助下,父親賣掉了連鎖的分店,想方設法保住了總店。

就在父親從零開始準備重新起步的緊要關頭,有一天,母親晴海不見了蹤影。父親他們很擔心,甚至商量著要不要去警察局報案。這時,七海收到了母親發來的短信。

“我在長野。”

前不久離職的“炙牛”分店長正是長野人,母親好像是直接去了那個人身邊,開始和他一起生活了。

“她這是私奔了。”父親低聲說,“我被拋棄了。只剩下我一個人了。七海,你也一樣。”

我也被拋棄了嗎?七海的大腦中一片空白。

“我早就知道會這樣。”

“什麽?”七海問道。

“早就知道會這樣,結婚前就知道。”祖母嘟囔著回答。

“別在孩子面前說。”父親壓低了聲音。但祖母並沒有停下來。

“說什麽是第一次結婚,肚皮上明明有生過孩子的斑痕。”

“別說了!”

“幸好沒帶孩子過來。要不然七海不就得有個哥哥姐姐了嗎?一開始不知道底細啊。那女人就是狐狸精。她一跨進我們家門檻,就讓我不舒服。”

“會不會是她在店裏撒了什麽病毒?”祖父嘀咕了一句。

這個崩壞的家庭到底是怎麽了?表面上裝出一家人的樣子,其實從一開始就問題重重?七海縮進房間裏。她伏在床上,哭個不停,結果引發了過度呼吸症。悲傷和痛苦使她無法呼吸,好像就要死了。

從那以後,七海專心學習。不專注於一件事情,自己好像就要崩潰了。不管怎樣,要從這個小鎮逃出去。她一心這麽想著。這個偏差值曾經在五十以下的女孩成績直線上升,考上了當初心中遙不可及的大學——不是當地的大學。

東京八王子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