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左大人在。

一身緋色官袍,儒雅雋秀,眼裏卻跳躍著好奇的光輝。

泰清帝也在。

一身平常的玄色錦緞棉袍,襯得臉蛋過於白皙漂亮,與驗屍房這種地方格格不入。

司大人橫在紀嬋身前,眉峰微蹙,陷在眼窩裏的眼眸深邃難懂。

紀嬋心中一緊,長揖兩禮,道:“草民見過兩位大人。”

泰清帝做了個請的手勢,“辛苦紀仵作。”

左大人吩咐道:“開始吧。”

紀嬋點點頭。

老鄭在路上已經介紹過案情,的確可以開始了。

她朝小馬點點頭。

小馬麻溜地站了起來——他猜到漂亮的年輕人是誰了,所以一進門就跪下了——跟著師父還能見到皇上,回去後能跟兄弟們吹一輩子。

他打開勘察箱,恭敬地遞給紀嬋。

紀嬋穿上防護服,戴上口罩和手套,拿出一把剃刀,問道:“司大人,這次我要打開死者的顱腔,取出顱腦,死者家屬同意嗎?”

司豈言簡意賅:“同意。”

紀嬋沒有立即動手,只是揭開了死者身上的蒙布,露出一具下腹部已經出現屍綠的屍體來。

死者大約十六七歲,本該青春活潑,卻直挺挺地躺在這裏,成了一堆即將腐爛的肉。

老鄭說,王虎已經檢查過死者的體表和內臟,手臂有骨折,體表有淤青和擦傷,內臟沒有出血,致命傷是頭部的兩處開放性外傷。

嫌疑人是刑部尚書的嫡四子葛英凡,十七歲,在西山書院讀書。

案發時間在三天前,地點為京城以西的上關鎮煙雨閣三樓。

當時四名學生在場,都指證:死者喝醉了,鬥詩失敗,被眾人嘲笑,情緒失控,在酒席上又打又砸,還給了葛英凡一個耳光,眾人只稍稍教訓了他一下,他便從三樓跳了下去。

但死者家屬說,死者學業優秀,從不飲酒,葛英凡屢次帶人欺負死者,死者不可能與葛英凡宴飲。

證人都是葛英凡的狐朋狗友,證詞不可信,死者絕不會自殺。

葛英凡的親姐姐是淑妃。

順天府不想得罪刑部尚書和淑妃,又不想激起民怨,便把此案推到大理寺,請求復核。

司豈去現場調查過,但現場已被清洗,無法取證,只能寄希望於紀嬋,希望她能看出端倪,找到他殺的證據。

只有找到他殺的證據,他才能揭穿幾個證人的謊言,替死者伸冤。

所以,這次解剖至關重要。

紀嬋說道:“從高處墜落造成的顱腦損傷,與被人擊打造成的顱腦損傷不一樣,但這個道理只有我懂,其他人都不懂。司大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如此,就該在打開顱腔前,言明他殺征象,再當面進行驗證,方能服眾。

司豈點了點頭,轉頭看向泰清帝。

泰清帝說道:“那就傳葛大人、葛公子以及一幹證人到場,還有……”說到這裏,他斟酌了片刻,“大家都不懂,他必然因此對結果不服,你待如何?”

紀嬋想了想,“或者,我們可以多殺幾頭豬?”

泰清帝頷首,“可。”

紀嬋又道:“司大人,在下只是仵作,人微言輕,還請幾位大人為在下的身份保密。”

兇手是刑部尚書之子,其狐朋狗友的出身也必定不俗,她不想給自己惹麻煩。

泰平帝笑了笑,看看左言和縮在角落裏的王虎,替司豈答道:“這是自然。”

找人用了不少功夫,但紀嬋和小馬都沒閑著。

小馬給死者剃掉頭發,紀嬋則重新把屍表檢查一遍。

對照王虎和順天府填寫的兩份屍格,除幾處可能的瀕死傷沒有記錄清楚之外,基本上沒有大的出入。

當她的肚子開始咕咕叫時,一幹人等終於到齊了。

刑部尚書葛大人大步走進驗屍房,第一眼只瞧見了司豈和左言,笑道:“小司大人、左大人當真勤勉,已然酉時末刻,不如老夫請你們呃……”他用余光發現了正諷笑著的泰清帝,登時吃了一大驚,面色如土,腿一彎就要跪下,“臣……”

泰清帝一擡手,“罷了。”

“是。”葛大人不敢多言,腳步輕飄地走到泰清帝身後。

葛英凡和幾位同窗跟在葛大人身後,見此情形自然明白泰清帝是何人。

各個嚇得魂不守舍。

司豈讓幾個嫌犯分散開,站到距離解剖台半丈以外的地方,示意紀嬋可以開始了。

紀嬋壓了壓嗓子,以一種略粗獷的聲音說道:“死者的致命傷在頭部,大家沒有異議吧。”

葛大人和葛英凡對視一眼。

葛英凡戰戰兢兢地說道:“沒有異議,他跳下去時掛到一層和二層的房檐,這才大頭朝下落了地,摔了後腦勺。”

紀嬋對他的說辭不置可否,繼續說道:“叫大家來是想告訴大家,人的死後傷與死前傷不同,瀕死傷與生前傷也有所不同,從高處墜落造成的損傷與毆打造成的損傷更是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