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第3/4頁)

“那位娘子最後如何?”

“蛇娘子如何已無人知曉。不過那故事中的李生卻是咱們鎮上之人,他的結局諸位想必也都知曉,就無需小生多言了。只有一句話送於諸君,善惡到頭終有報,黃粱一夢皆須了。咱們人活一世還是少做那忘恩負義之事為妙。”

說書人嘆了個結局,放下三弦拿了個拖盤出來,下場子尋打賞,“今日這《李生遇蛇記》就為客官們伺候到這裏,若是諸位覺得有些聽頭,還請慷慨賞賜一二。”

經過袁香兒樓下之時,袁香兒伸手從欄杆上丟下幾個大錢,笑盈盈地問道,“先生,我是從外地來的。聽了著這個故事十分有趣,想和您打聽一下,那位故事中的李生是何許人物,如今可還活著。”

周圍眾人哄笑起來,“活著呢,活得好得很,過著神仙般的日子。”

說書人收起那幾個大錢,因笑道,“小娘子別聽這幾個潑皮混說。那李生自趕走了蛇妻,娶了高小姐之後,自以為很快就能仗著嶽父青雲直上了。誰知人算不若天算,那位高侍郎早在京都犯了事,急需大量的金錢填那官司的無底洞,方才把家裏的小姐嫁給他這位土財主。也不過是圖李生家的錢財罷了。”

“可憐那李生傾盡家財,終究也沒能保住嶽父的官職。這夫妻兩個,一個是文弱書生,一位是金貴小姐,雙雙不通庶務,又顧著面子放不下排場,剩下的那點錢財,須臾間好似那雪山消弭,不知不覺就不見了蹤跡。這般磋磨了幾年,日子每況愈下,夫妻之間整日相互打罵,到底也沒留下個孩子。年老之後無人奉養,淪為街邊乞丐,倒也可悲可嘆。所以我們這裏民間固有說法,蛇乃是保家仙,尋常在庭院中見到,都不可傷之嚇之,若是恭敬供奉,能保家宅興旺,傷之性命,破家散財。這位李生卻是不信邪,終有此報,怨不得誰。”

身邊有那好事之人,伸著脖子喊到:“小娘子若是想見那李生的模樣,現在推開窗戶,看看街對面睡在泥潭裏的那位就是。”

袁香兒依言推開窗。

冬日午時,陽光有些晃眼。

一個老乞丐坐在街對面的墻角曬太陽,雞皮鶴發,滿身汙穢,顫巍巍地伸出幹瘦的手指抓撓身上的虱子。像是這冬季裏即將腐朽的枯木,終會隨著冰雪消融一道爛進泥地裏,被世人所遺忘。

此刻,就在他的不遠處,隔著街道上川流往來的人群,靜靜站著一個女子,蓮臉嫩,體紅香,宛轉蛾眉,春華正好。

“這是誰啊?”

“哪家的娘子,好像不曾見過?”

“我們鎮上竟然有這般漂亮的美人麽?”

“輕聲些,仔細唐突了佳人。”

路過的行人低聲議論,年輕的後生們都忍不住頻頻打量,悄悄羞紅了自己的臉。

袁香兒急忙轉頭看桌上的竹籠,不知什麽時候籠上的符箓脫落,籠門大開,裏面的小蛇早已不知所蹤。

阿螣聽不見身邊的那些議論,如若無人地靜立在街頭,滯目凝望。

她這一眼,穿過紛擾人群,穿過數十年的光陰,有了一種未覺池塘春草夢,階前梧葉已秋聲的恍惚。

不知人間歲月為何物的小小妖魔,總於嘗到了那一點人生苦短,譬如朝露的酸澀之意。

“你,你是阿螣?”坐在泥地裏的老乞丐抖著手,眯上眼睛看了半天,突然興奮起來,他拄著拐杖勉強爬起身,顫顫巍巍地分開人群,蹣跚著向前撲過來。

“阿螣,我的阿螣,你終於回來了,我在等你,這些年我一直等著你。當年仙師就曾說過,我定能活著等到再見你的那一日,先生果然沒有騙我,沒有騙我……”

阿螣後退了兩步,帶著點奇怪的表情看著那個顫抖著向自己蹣跚走來的人類,那人的頭頂只剩三兩根稀松的白發,皮膚幹枯松弛,滿面色斑沉積,帶著一身的腐臭味,用掉沒了牙的嘴呼喊自己的名字。

一個被擠到的路人不耐煩地推了乞丐一把,“臭乞丐,阿什麽螣。幾十年了還整天阿螣,阿螣的做你的春秋大夢。”

乞丐撲在地上,又顛顛地爬將起來,擡頭一看,空落落的街口只有一束灼眼的陽光照著,光束裏的飛塵輕輕舞動,仿佛嘲笑著不知所謂的他,哪裏還見得著什麽美貌佳人,夢裏蛇妻。

坐車回去的時候,化為人形的阿螣靜靜坐在車上,屈臂搭著車沿,回首一直凝望著兩河鎮的方向。

袁香兒看著她那一截白皙的脖頸和沒有什麽表情的面孔,不知道要怎麽開口安慰這位和自己不同種族的朋友,“阿螣,你還是很舍不得那位李……郎君嗎?”

阿螣轉過頭來看了她片刻,輕輕搖頭,“若我戀慕的是郎君本人,無論他化為如何老朽的模樣,我都應對他見之欣喜。如今看來,我不過愛慕他的皮囊而已。幸得先生洞察世事,點化於我,我方知自己心中之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