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第2/3頁)

雲娘看著袁香兒盯著她帕子上的圖案發愣,臉上的笑容慢慢收斂了,她收回手絹,垂下眼睫輕輕撫摸上面的那只小魚,緩緩開口,

“你師娘我,出身在渤海邊上的登州,家祖留有余蔭,勉強算得上是勛貴之家。”雲娘看著湛藍色的帕子,想起童年時候故鄉的大海,“你要知道,像我們這樣世家旺族裏長大的女孩,婚姻是由不得自己的,大部分時候不過是用來交換家族利益的籌碼罷了。”

雲娘是家族中的嫡系小姐,金尊玉貴備受疼愛的長大,成年之後卻被許配給一位年紀比自己父親還大的男子做續弦,那人有皇族血脈,身份顯赫,族裏歡天喜地,人人都恭賀她從此一步登天,飛上枝頭。就連她的父母,都喜笑顏開,容光煥發,面有得色。

出嫁前,她獨自抱著自己最喜歡的小魚來到海邊,赤著腳踩進海水裏,在波浪起伏的大海中不知道站了多久,最終將緊緊抱在懷中的木盆傾倒進海水裏。

“走吧,給你自由了。”雲娘站在海水中,哭得滿臉都是鼻涕,“我要遠嫁去京都了,帶不了你走,再也養不了你。”

那只養了多年的小魚在她的腳邊遊來遊去,用光潔的腦袋蹭著她的雙腿,依依不舍,似乎不忍離去。

“你帶我走,帶我一起到海裏去,到大海底下去,好不好?”不願意葬送自己婚姻的少女蹲在大海中哭泣,漲潮的海水一點點沒過她的腰肢,沒過她的胸膛,她的身邊一直有一只小小魚在拼命頂著她,那小魚遊動得越來越急,想用小小的身軀將她頂回岸邊。

雖然知道雲娘肯定沒事,但聽到此處的袁香兒還是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就連蹲在桌上的南河都豎起了耳朵。

烏圓從榕樹的枝條上垂下紅繩交織的發辮。錦羽岔開小腳坐在他的屋頂上,吃著大棗,轉著眼睛看著這裏。

“你們別這樣看我。”雲娘不好意思地笑了,“雖然當時年少輕狂,但終

究還是愛惜自己的小命,也知道一死了之不值得。”

從海中回來的少女,終究還是無可奈何地穿上了嫁衣,坐上了前往京都的花轎。

在路上,他們遇到了一個奇怪的男子,那人的容姿俊美,舉止溫文,衣著卻十分古樸奇異。一路跟隨著送嫁的隊伍同行。隨行的家人告訴雲娘,那是一位遊方術士,避世修行之人,因此舉止奇特,服俗怪異。

原來修行之人長得這般好看。雲娘坐在花轎中長日無聊,悄悄掀起轎簾的一角偷看外面的那個人。

那個人穿得那樣隨意古怪,人人都回頭看他,但他仿佛一點不自在的模樣都沒有。他只要看見雲娘,就會沖著她笑,那雙眼睛黑俊俊的,莫名帶著一種雲娘十分熟悉的感覺。明明是沒見過的容貌,雲娘卻覺得是一位相識已久的朋友。

那人就這樣跟隨著他們走了數日,路上的天氣一直晴朗,隊伍走得很快。

為什麽天氣這樣的好,路程這樣的順利,真希望天天下著大雨,永遠都到不了京都才好。

雲娘這樣想著,仿佛有誰聽見了她悄悄的祈求,天空下起了大雨,那雨越下越大,在從未見過的傾盆大雨中,送嫁的隊伍在濕滑的山路上匆忙尋找避雨的地方,轎夫腳下打滑,竟然將新娘子從轎子裏摔了出來。

雲娘順著山路一直滾了很遠,卻奇跡地一點都沒有受傷,甚至連衣角都沒有沾濕一點。

最先找到她的是那個男人。

那人在雨中仿佛比平日裏更加自在,明明淋著大雨,渾身卻不見半點淋濕的痕跡。

他分開雨簾向雲娘伸出手,一臉窘迫和愧疚,“抱歉,都是我的不好,我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了。”雲娘直視著他的眼睛,“你帶我走吧。”

聽到這裏的袁香兒張圓了嘴巴,“所以這個人就是師父?原來從那時候起,師父和師娘就在一起了。”

“雖然完全不同,但不知道為什麽,我心裏卻很清楚。他就是那只魚了。”雲娘笑了笑,白皙的手指摩挲著繡在手絹上的圖案,“他和我在一起之後,一直很努力想像一個人類一樣生活。他讓我教他識字,教他讀書,教他關於人類的一切。我陪著他雲遊四海,尋訪名師,學習人類的法術,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類。”

“這樣看起來,好像很浪漫。”袁香兒說。

就連南河都坐直了身體,眼睛亮晶晶地看著雲娘。

“聽起來似乎很美好,但終究違背了世間規律,是為禁忌,不合時宜。”雲娘嘆了口氣,把視線放在袁香兒身上,“隨著時日的流逝,我一日日的開始衰老,而歲月對於夫君來說,只過去了微不足道的一瞬間。”

袁香兒心中突然難過了起來,她替師娘感到難過,自己日漸老去,而心愛的人卻還依舊年輕是一件多麽殘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