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第2/4頁)

周德運沒有想到這一層,憋紅了臉,半晌跺著腳道,“我……我不嫌棄你便是。你跟我回去,咱倆還和從前一般,和和睦睦地過日子。”

丁妍失聲笑了,她低頭輕輕撫摸腰間佩劍,“郎君啊郎君,我問你,你可知道我是怎麽突然就和仇將軍換了魂魄?”

周德運結結巴巴:“我那日在妙音坊聽曲,不慎喝多了。等第二日家人找過來尋我回去,你就,就已經是仇將軍了。爹娘說你是失足落了水,被嚇著了,這才突發的癔症。”

“我那不是失足,是自己投的湖。就在家中後花園的臨春湖。”丁妍突然打斷他。

“投,投湖?”周德運一連被打擊了幾次,幾乎懵了,“娘子,咱們家家境寬裕,仆婦成群,高堂慈愛,你我感情也一直很好,娘子是何故……何故如此想不開啊?”

周德運完全想不到,他一直以為生活得幸福美滿的妻子,竟然會投湖自盡。不止是他便是袁香兒和仇嶽明都感到不解,什麽樣的壓力能讓這樣堅強的女子也選擇放棄生命?

“很多人都覺得我命很好,嫁入了名門世家的周府。夫君是風流名士,脾氣也不錯,不僅沒有納妾,更從沒動手打過我。”丁妍端坐在主位上,以男子的模樣說起作為女子時的經歷,似乎令人聽起來多了幾分難受,“不僅是夫君你,便是我父母,從前的我自己,都覺得我不該再有什麽抱怨的地方。”

“可是你們知道人人羨慕的周夫人是怎麽度過每一天的嗎?婆婆年紀大了,醒得很早。周家對禮儀的要求又分外嚴格,因而我每一天卯時不到就必須起來,早早侯在母親的門外等著請安。然而母親一見到我,先要劈頭蓋臉數落上半個時辰,說我多年無出,白占著媳婦的位置,耽擱了周家香火,簡直罪大惡極。有時候說到氣頭上,還要動手打我,當著所有下人的面。”

周德運聽到此處,心中難受勸慰道,“母親脾氣是有些不好,但我們做子女的,總不能說長輩的過錯,也只能委屈你忍耐一些。”

“是的,作為媳婦如何能忤逆公婆,自然只能忍耐一些,我從前也是這般想著。”丁妍平靜地述說著往事,“聽完婆婆的訓斥,我需要在站在桌邊服侍婆婆和小姑用早食。她們會一邊吃,一邊諸多挑剔。等到她們吃完。我才能回到自己屋內,獨自在丫鬟的伺候下匆匆用飯。隨後,家裏的各大管事婆子便會拿著對牌,來回復家中瑣碎雜務,采買日常用品,置辦小姑嫁妝,應酬人情往來,懲戒犯錯仆婦,林林總總,繁多雜亂。午後稍歇一會,便去前廳拉起屏風,接見外面那些商鋪田莊來的掌櫃莊頭。晚食的時候,要再去婆婆跟前立一遍規矩,而我的夫君,或許會在夜半時分酒醉歸來,我還不得不起身小心伺候。”

丁妍苦笑了一下,“你們可能覺得這都沒什麽,不過後宅一點瑣事,哪一家的媳婦不是這樣過來的。”

“不不不,這不容易。”袁香兒連連搖頭,“換了是我,根本做不來。”

“這些都還不是最難的,”丁妍看了袁香兒一眼,“最難的是,我嫁入周家的時候,周府已經是個空架子了,入不敷出便罷了,外頭的排場還一點都不能少。公婆不通庶務,丈夫只好風月。誰又知道我摔了多少跟頭,這幾年如履薄冰,小心謀劃,一間一間鋪子整合,一點一點賬目清算,總算守住了家業,還將家中產業慢慢發展到今日的程度,讓家中上下得以恣意輕松地揮霍度日。”

周德運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恣意瀟灑,肆意風流的背後,是妻子在付出艱辛和努力。而他竟然視這一切為理所當然。

“這一日一日的,我甚至只能在周家這個小小的園子裏活動,出不了這個門,見不到外面的天空。然而不論我多努力,做得多好,從沒有人會認同我的能力。他們不會誇一個女人持家辛苦,生財有道,仿佛這些都是應該的。長輩永遠指責打罵,夫君埋怨,下人們在背後時常竊竊私語,嘲笑我不能為周家傳宗接代的過錯。只要沒能為周家誕下血脈,我不論做得再好都還是一個無能的女人。”丁妍低頭握緊腰間的劍柄,“我曾向自己的母親哭訴,母親告訴我,每一個女人都是這麽過來的,便是有委屈,唯一的辦法也只能忍耐。然而我不想忍下去。”

仇嶽明同樣皺緊了雙眉,他在周家後院困了一年時間,深知那個嚴苛要求禮教的家庭是多麽的壓抑而憋屈。他不禁在想,自己將來會不會也讓妻子過上那樣的生活。

“曾經,我為了擺脫這一切,懦弱地放棄了自己的生命。感謝神靈還給了我這次悔過的機會。如今我已經知道了自己想要的是什麽,想過什麽樣的生活。”丁妍傾訴的聲音回響在空闊的大廳,她直視著周德運,“夫君,我不會再和你回去了。給我一紙休書,你我一別兩寬,相忘於江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