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敬畏

臨近過年,京城大雪不止,停了下,下了又停,就這麽連續下了好幾天雪。

臘月二十九日,由欽天監選了吉時,一眾內閣學士在乾清門擺黃案鄭重其事地舉行了封寶封筆儀式,擦洗印璽,放入寶匣。

年底封寶,代表皇帝接下來的七天都不會再辦公了,皇宮上下喜氣洋洋。

當晚,錦衣衛指揮使程訓離面色凜然地進了禦書房。

那日端木緋和賀氏她們離宮後,皇帝就吩咐程訓離去查了李家節禮的事,程訓離當日就來回稟說,確實端木家姐妹倆自四年前來到尚書府後,就沒有收到過任何人家的節禮,直到今年李廷攸赴京,兩家才恢復往來。

皇帝越想越可疑,就讓程訓離命人快馬加鞭地去了一趟閩州。

半個多時辰前,程訓離得了閩州那邊的消息,立刻就進宮來求見皇帝。

“皇上,末將剛剛收到了閩州那邊來的飛鴿傳書,”程訓離抱拳稟道,“說是發現肅王世子出現在閩州湄城。”

湄城是閩州的主城,李家便住在湄城。

程訓離微微低頭,不敢去看禦案後的皇帝。

皇帝瞳孔猛縮,臉上難掩驚色。

肅王是他的三叔,先帝時,肅王南征北討立下赫赫戰功,一度被稱為“戰王”,在軍中乃至朝堂威名赫赫。當年為了這皇位,皇帝曾與肅王有過合作,初登大寶後,也確實對肅王多有施恩,沒想到卻反而養大了肅王的心……多年來,肅王不但不肯交還兵權,還經常在朝堂之上給他使絆子。

當年蒲國來犯,接連打下了隴州與西州,歸根到底,就是因為肅王派系的人從中作梗,在朝堂上諸多借口,百般為難,才會讓援軍和糧草增援不及……以至於就連宣國公世子都戰死在了隴州臨澤城。

肅王不臣之心早已有之,這些年來,他防了又防,沒想到,竟然就連他一手提拔起來的李家也與肅王有所勾結?!

再想起李家盜賣軍糧的事,皇帝心底發寒,如墜冰窖。

皇帝定了定神,沉聲再問:“你還查到什麽?”

程訓離繼續稟道:“三天前有一批吃水極重的貨物送到閩州的湄城港,李家對外稱是江南來的絲綢,但末將派去的人夜探過一次,發現其中暗藏著兵器。”

大盛朝對兵器的控制十分嚴格,兵器基本上是國有管制,由兵部負責督造。

民間私鑄兵器,其心可誅!

“李家這是想助肅王謀逆?!”皇帝破口怒道,手微微發起抖來,眼底眸一點點變得深邃暴戾,醞釀起一場風暴。

上次禦史彈劾李家盜賣軍糧,皇帝曾派人去閩州查過,回報說李家在閩州盡忠職守,他也信了。

如今看來,李徽父子根本就是狼子野心,如此有負皇恩,實在是百死不能贖其罪!

程訓離的頭俯得更低了,不敢吭聲。

“傳朕的旨意,給朕把李徽和李傳應押解進京!”皇帝霍地站起身來,額頭青筋亂跳。

“皇上,已經封筆封印了。”這時,在一旁靜立了許久的岑隱出聲提醒了一句,聲音不輕不重。

原本怒火中燒的皇帝仿佛被當頭潑了一桶冷水般,面沉如水:難道他堂堂大盛天子就因為封寶封筆就要束手束腳,再忍那李徽父子七日嗎?!

那他這個年還過得安生嗎?!

皇帝差點就要脫口而出地命人去開寶開筆,可是話到嘴邊又遲疑了。

大盛朝百余年都沒有這個舊例,群臣定會阻攔,這要是真鬧起來,豈不是要鬧得滿朝皆知李家之事?!

若李家真和肅王有所勾結,自己現在派人大張旗鼓地去押解李徽父子倆進京,會不會反而激得李家直接就反了?!萬一李家不肯應旨,而是背靠肅王直接在閩州占地為王,那恐怕是後患無窮!

皇帝慢慢冷靜了下來,在心裏對自己說:這件事事關重大,必須要冷靜謹慎處理才行。

皇帝在禦書房裏來回地走著,步履中難免就透出一分煩躁,兩分沉思。

好一會兒,四周只剩下皇帝一人的步履聲。

程訓離和岑隱皆是沉默,程訓離低眉垂首,身子繃直如那拉滿的弓弦;岑隱負手而立,一派悠然自若如一縷清風。

皇帝來回走了兩遍後,步履驀然停下,先望向了程訓離,吩咐道:“程訓離,你親自去一趟閩州……”

說著,皇帝又看向了岑隱,問道:“阿隱,李廷攸可還在京中?”

“回皇上,李廷攸昨日剛離京。”岑隱回道。

皇帝眸中閃過一抹精光,果斷地沉聲下令道:“程訓離,你先去把李廷攸追回來,讓他別回閩州了,就留在京中過年……你就跟他說,新年宮宴時朕會嘉賞他。還有,阿隱,你去查查肅王,朕準你便宜行事。”

皇帝的最後四個字透著意味深長的叮囑,眼神又變得幽深復雜,黑濃得仿佛要把人給吸進去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