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毒婦

春日正午的陽光灑進窗戶裏,庭院裏那郁郁蔥蔥的花木映得滿室青翠。

屋子裏靜悄悄的,隱約可以聽到外間偶爾傳來丫鬟的低語聲,襯得四周越發靜謐無聲。

青紗帳中,身上蓋著寶藍色的繡花錦被、頭上還包著一圈圈紗布的羅其昉怔怔地睜眼望著上方的帳頂,額頭還在一陣陣的抽痛著,眼神恍惚紛亂。

他是江南宿州人,家中是耕讀之家,四代單傳,從曾祖父、祖父到父親都只考中了秀才便止步不前,到了他,三歲識字,四歲讀書,五歲作詩……年方弱冠時,就中了舉人,還是鄉試第二名。

無論是家人、先生、同鄉、還有同窗,都對他報以眾望,連他自己也覺得今科春闈,他十拿九穩!

自從抵京後,他意氣風發,躍躍欲試,想著十年寒窗且看今朝,卻沒想到意外驟然降臨,讓他一下子跌入了無底深淵……

他的右手被人生生折斷,不僅如此,還蓄意地被人治壞了……

他心裏清楚地知道是誰指使那幫閑漢故意折了他的右手,又是誰暗中唆使百草堂蓄意醫壞了他的手,然而,那是皇家貴胄,是天家貴女,他惹不起,也沒有證據!

本來,他已經放棄了這一屆的春闈,只想把手治好,以待三年後重新來過,可是——

他的右手徹底毀了!

他的這只手再也寫不了字,畫不了畫……再說了,朝廷擇官,殘廢不用。

他的理想抱負、他這二十年的努力、還有他所有的希望,都因為一個淫蕩的毒婦毀於一旦,只剩下他這具空蕩蕩的皮囊。

他本沒打算活下去,雖然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報仇,但是他使的這手段到底肮臟了,讓他以後再也無法挺著胸膛,坦蕩地告訴別人:

他是宿州羅其昉,字士衡。

羅其昉的眸底一片幽深,黑沉黑沉,如同無底深淵般,沒有一絲光亮。

許久,他的眼睫微顫,如那撲火的飛蛾般,帶著一種決然與哀傷。

沒想到,老天爺居然讓他又活過來了!

他嘴角微勾,泛起一絲苦笑,一直蔓延到眼角眉梢。

“噠……”

忽然,他聽到一聲細微的聲響,循聲望去,只見原本正坐在窗邊打盹的灰衣婆子頭一歪,整個人趴在了雕花案幾上,一動不動。

一個龍眼大小的小石子骨碌碌地自她腳下朝床榻的方向滾來……

這是……

羅其昉雙目微瞠,再次擡眼看向窗外,一個頎長的青衣男子不知何時如鬼魅般出現在窗口外,輕盈地翻窗進來了。

青衣男子與羅其昉四目對視,微微一笑,信步朝他走來。

羅其昉就這麽平靜地看著青衣男子,沒有驚慌,沒有恐懼,因為對他來說,現在是死是活都不重要了,他早已心如死灰。

青衣男子很快就走到了榻邊,俯首看著羅其昉,嘴角微微一翹,含笑地輕聲道:“羅公子,錯不在你,何故尋死?”

床榻上的羅其昉一動不動,沒有理會他,目光也從他身上移開,又是怔怔地看著紗帳的頂部。

青衣男子也不在意,負手看向了墻壁上的一幅字畫,自顧自地繼續說著:“人生在世短短數十年,寒窗苦讀為了什麽?功名利祿?光宗耀祖?為國為民?……還是報效‘聖恩’?”

青衣男子故意在“聖恩”兩字上加重音量,語氣中帶著濃濃的諷刺。

羅其昉雙目微瞠,眸中露出一絲淡淡的嘲諷,不禁想到了現在的朝廷,想到了他們那位皇帝……

他寒窗苦讀十幾年當然是有抱負的。

十年前,他的父親出外遊學,卻恰逢楠城水患,連日暴雨沖毀了三年沒有修繕的堤壩,整個楠城毀於一旦,也包括他的父親。

這些年來,他潛心讀書,也是希望能夠科舉入仕,為一方父母官,為民謀利,不讓這等慘事再度發生,但是現在,現在一切都毀了!

也包括他自己!

羅其昉慢慢地擡起了自己微微扭曲的右手,腦海中閃過這些天的汙糟事,臉色越發蒼白,胸口一陣起伏,似乎就要嘔吐出來……

他淡淡道:“現在說這個,又有什麽意義……”

他的聲音空洞無力,他已經不能回頭了!

見羅其昉有了反應,青衣男子的唇角翹得更高了,意味深長地說道:“羅公子,倘若你所求是為民請命,又何須執著於是否科舉入仕!”

須臾,羅其昉終於動了。

他慢慢地從床榻上坐了起來,然後轉過頭朝青衣男子看去,俊朗的臉龐上慘白如紙,但是原本空洞無神的眸子似乎又有了一絲神采,問道:“此話怎講?”

“羅公子,這為官之道並非非黑即白,就算是公子真的科舉入仕,難道就一定能一展抱負嗎?”青衣男子緩緩地又道,“即便是千裏馬,還需‘伯樂’賞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