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夜間相府內,一身形高壯俊挺的男子自青瓦之上飛躍而過。他翻過數座院落之後,尋到一處府內最高閣,然後隱身於屋脊之後,俯瞰相府。

夜深人靜,楊柳和風。男子雙眸深邃,猶如巡視領地的野獸般寸寸皆不放過。

回廊上行過幾個使女,嘟嘟囔囔,“小娘子也真是,這大晚上了還亂跑。惹得咱們都出來尋,真是晦氣,攤上這麽個傻子。”

“虛,別說了,當心怪罪。”

使女們擠擠挨挨去了,鄧惜歡輕皺眉,等了片刻後身形輕動,輕巧落於回廊頂部,然後一個翻身落地,浸入黑暗之中。

相府後園,顧元初頂著小腦袋上的兔兒,正顛顛的四處尋找紅蘿蔔。

“兔兒要吃小蘿蔔。”顧元初一邊碎碎念,一邊闖入青竹園後頭的那片竹林子裏,看中一顆筍,使勁一拔,連泥帶根,一道拔起。

“不是小蘿蔔。”顧元初扔掉筍,又找了一顆筍,繼續拔,“也不是小蘿蔔。”

鄧惜歡側身避開飛過來的筍,大踏步上前,擋住顧元初,“我的東西呢?”

面對突然出現的男人,顧元初也不怕,她歪著小腦袋,上下辨認站在自己面前的鄧惜歡,然後一陣恍然大悟道:“可愛,你給元初了。”

鄧惜歡面色一沉,“沒有。”

“給了。”

“沒有。”鄧惜歡突然伸手,把顧元初頂在腦袋上的兔子抱了下來,咬牙切齒道:“不準叫我可愛,”然後伸手,“給我。”

顧元初呆了半刻,盯住被鄧惜歡搶過去的兔子看了半響,然後突然幹嚎起來,“哇啊啊啊……可愛搶元初的兔子,可愛搶元初的兔子……”嗓音尖銳,引來青竹園內眾人。

鄧惜歡面色一變,正欲伸手捂住顧元初的嘴,卻不防這小娘子猛地將他一推。

鄧惜歡沒有防備,硬生生被砸出三丈多遠。他挺拔的身軀砸倒一片青竹,“哢嚓哢嚓”的青竹斷裂聲此起彼伏。大片青竹倒下,轟轟烈烈,將鄧惜歡掩埋在裏面。

顧元初哭完,上前把一臉懵懂摔在地上的小兔兒拎起來放到自己腦袋上,白白軟軟的小臉蛋鼓著,眼睛下頭還掛著淚珠兒,委屈極了。

蘇細聽到動靜,領著素彎和唱星,提一盞紅紗籠燈出現在竹林內,她一眼看到顧元初和那大片被攔腰折斷的青竹,面色大驚,“元初?你怎麽了?”

“糖果子!”顧元初歡歡喜喜的朝蘇細奔過去。

蘇細指了指那堆青竹,“怎麽回事?”

“可愛搶元初的兔子。”

蘇細歪頭,“什麽?”

顧元初繼續道:“扔出去了。”

蘇細:聽不懂,回去睡吧。

幾個小娘子去了,青竹園內恢復平靜。一道身影自青竹下緩慢爬出,踉蹌著站起來,“咳咳咳……”

他踢開腳邊青竹,艱難的走到後墻邊,正欲翻墻過去,卻不想雙腿一軟差點跪下,甚至還吐出了一口血。

那是堆積在體內的淤血,鄧惜歡吐完淤血方好些。他看著面前的高墻,咬牙,手腳並用爬了過去。

……

蘇細將顧元初牽回了青竹園,然後又讓素彎和唱星一道送她回自己的院子去。

顧元初卻哼哼唧唧地抓著蘇細不肯放,奶聲奶氣道:“胡蘿蔔。”

蘇細擡頭看了一眼那只瑟瑟發抖呆在顧元初腦袋上的兔兒,想了想,讓養娘去廚房拿了兩個胡蘿蔔,終於把人打發走了。

這邊解決完顧元初,蘇細下意識往書房方向看去。只見書房窗前隱隱綽綽顯出兩人身影。

不用說,一個是顧韞章,另外一個就是路安。

蘇細發現,路安與顧韞章雖是主仆,但兩人之間卻仿佛有一種奇怪的默契。且路安行事古怪,常常神龍見首不見尾。蘇細覺得,路安與顧韞章之間有事瞞著她。

書房內,只點一盞弱燈。那燈極暗,恍如未點。男子那張俊美無儔的面容在暈黃燈色下更顯晦暗。

“韓大人未用郎君送去的寸香斷續膏,只用了普通膏藥。不過那普通膏藥著實不頂用。韓大人只得摔碎瓷碗,以碎片割腐肉。奴才見那肉被割盡,筋掛膜,他復又用手截去……”說到這裏,路安臉上露出不忍之色,眼前又浮現出那血肉模糊的一幕。

“韓大人苦熬三日,至今日天明,以血為墨,落筆獄墻之上,留下遺言。”

“韓大人說,他自遞上奏折一日起,便早已料到此境地。他不怕,也不怨,只願他這一縷忠魂能喚醒千萬世人。”

聽到此話,顧韞章攥著盲杖的手一緊,薄唇緊抿,面色咻然蒼白如紙,“還有呢?”

路安深深拱手垂目,道:“青山處處埋忠骨,一片丹心照千古。”

書房內陷入長久的安靜,油燈似也悲傷,發出“嗶啵”一聲輕響。有一縷風吹過,那盞油燈變得恍惚縹緲,愈發虛弱。顧韞章伸手,薄唇緊抿,他擡臂,素白指尖撚上那盞油燈燈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