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閻追(5)

男人的樣子比上一世的少年更像閻追,只是他在黑夜裏的瞳孔渾圓,瞧著便有些......不像人。

六道輪回,劫難無常,高居神壇的君上有一天也成了一只帶著耳朵的貓。

世事玄妙。

言氏本來就是介於妖與神之間的精怪,是以言追眉眼間便蜷著妖異,可面孔與閻追一般似含著悲憫。

卷耳有一刻恍惚。

死在她懷裏的少年終究給她留下了觸動,舊屋冬日裏的初雪,還有那個將至卻未至的親吻。

卷耳蹲下身,紅裙在地上葳蕤鋪出朵花,她向那雙白耳朵的主人伸出手,聲音裏帶著她自己都未察覺的誘哄柔和,“我帶你走,好不好?”

言家少主曾經是什麽日子呢。

言追作為言氏唯一一只白色皮毛的貓,他可以是最珍貴的那一個,也可以是最格格不入的那個。

這區別,掌握在他曾經最親近族長手裏。

他曾萬金雪錦袍覆身,可如今在這腐屍山內,卻連頭上的耳朵都收不回去。

卷耳看他眼下血痕,心頭刺了刺。

屍山是卷耳用手挖的,她那雙同樣布滿汙穢的手依舊伸著,言追望著她,喉間發出貓一樣的嗚鳴,卷耳抿了抿唇,“看什麽看,你還出不出來?”

兇的很。

言追蹙眉,幽幽貓瞳緊緊盯著她,聲音像是破碎的瓷片,清冷又尖銳,“你是誰?”

他整個人身子緊繃又防備,那頭上雪白的耳朵抖了抖,卷耳心頭也跟著顫了顫。

不管他臉上神色再是疏絕,可配上他頭上那對白耳朵,便再也清冷不起來。

長空上的寒鴉像是獻舞的翩躚妖女,黑影掠過留下泣鳴聲聲,繪出詭譎冰冷的畫卷。

卷耳聞言下意識開口,“我是孟婆啊。”

說完她一頓,不動聲色的看著言追漆黑瞳孔。

躺在那的人聞言垂眸,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嗓音冰冷,“孟婆?你倒不如說我是閻王。”

卷耳,“......”

閻君與天帝並尊,孟婆是地府第一鬼吏,千千萬萬年裏,這天地間能讓卷耳低頭稱臣的人只有閻追一人。

臣為君俯身,她也只跪過君上一人。

這樣的地位也讓她養出了一種懶散驕矜的性子,除了閻追本人,她誰的面子都不想給。

包括現在躺在死人堆裏的‘白耳朵。’

“你愛信不信。”之前的少年那樣乖,她倒是沒想到這少主脾氣這樣差,卷耳破有些頭疼,“你到底出不出來,不出來我走了。”

她快被這裏的味道熏得暈過去。

坑裏的男人不說話。

卷耳站起身,淡淡道:“你不走?那我走了。”

上一世那些對病弱少年的不舍現在快被這只傻貓磨沒了,看他瞧著也不是快要死的樣子,卷耳頗有些想撂挑子不管他的想法。

看她利落轉身的樣子,言追咬牙,長指叩進身下血泥,“我......起不來。”

他沒這麽落魄又憋屈過。

日月輪轉,此刻的亂葬崗微微透出光亮來,可濃稠黑霧卻依舊氤氳在上空,言追擡眼,只能見到眼前女子忽明忽暗的臉。

她悠悠而立,容色明艷,像是烽燧上點燃的長煙,劈裏啪啦的燒開一路荒草,熾熱又耀眼。

言追頭上耳朵虛弱的耷著,蔫蔫的沒什麽力氣和精神。

卷耳聞言看了他一眼,斟酌開口,“你能不能換成真身?”

在他倏爾冰冷的視線裏,卷耳慢悠悠道:“或許你想看我抱著個的男人四處招搖?”

“我倒是不介意。”

“......”

卷耳話落,便見眼前的男人臉上神情一頓。

他臉色糾結又詭異,像是在做一個多麽艱難的決定。

她莫名其妙。

等了半晌,那雙耳朵似乎歡快的抖了幾下,卷耳看的一晃神,再垂眸時,地上便臥著一只......白貓。

雪白毛絨,幽幽墨瞳,高貴又漂亮。

“......”

卷耳緩緩伸手把那只窩在屍堆裏的白貓抱出來,言追看了眼卷耳,兀自闔著眼睛休息。

他內丹被挖,神魂術法通通不能再用,若是繼續呆在那亂葬崗,最後定是個神魂俱滅被妖獸吞噬的下場。

這女人雖看著不靠譜些,可竟是能救他於危難。

是佛陀麽。

卷耳伸手順了兩把他身上的毛,有些驚訝,“你這毛長的不錯啊。”

油光水滑,此前的日子應是過的不錯。

言追,“......”

天光終於刺破最後一絲黑暗,紅衣女子背靠驕陽,她神色和緩溫柔的看著懷裏雪白慵懶的貓兒,這一幕與她腳下的腐屍血汙輝映,透出一股詭異的虔誠來。

卷耳抱著他一路禦風離開,那股陰森死氣漸遠,言追軟趴趴窩在她懷裏,一點聲音都沒有。

不知過了多久,她在深山一處停下。

卷耳尋了個清泉給懷裏的貓洗了洗,便在一處背陰的山洞落腳,懷裏的貓兒睜眼看了一會兒,又懶洋洋的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