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是不是覺得我應該理解你、原諒你,和你同修於好,咱們君臣攜手一起共創美好未來?”

萊斯的笑容微微僵硬:“殿下…”

“那你就錯了。”

祁瑯搖了搖頭:“如果你只是我的侍女,我普通的侍從,那麽我會放過你。因為我們之間的牽絆只限於侍從與主人,我付給他們傭金、給他們庇護,而他們為我服務,他們沒有為我舍生忘死的義務,所以如果這種情況下,你有本事保全自己,我也沒什麽好說的。”

“但是你不是,萊斯。”

祁瑯站起來,她緩緩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連我那個白撿來的、被我逃婚的任性行為挫傷了臉面和尊嚴的前未婚夫,都會盡可能地保全我的名譽而孤身追出來找我,但是你,我的副侍衛長,曾在皇帝陛下面前發誓效忠於我、與我有著三年友誼的騎士,卻毫不猶豫地放棄了我,冷眼看著我走進敵人的陷阱裏,成為你脫身泥潭的踏板。”

萊斯抿住唇,臉色有些蒼白。

“我知道,騎士在如今不過變成了一種高貴的修飾詞,不具有任何價值,但是我始終記得在古老的時光之前,真正的騎士準則,謙卑、榮譽、犧牲、英勇、憐憫、靈性、誠實與公正。”

祁瑯凝視著他,似笑非笑:“萊斯,我的好侍衛長,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做到了哪一點?”

萊斯嘴角輕微地抽了一下。

“也許你還在為自己的理智和果決而驕傲,你認為你做了最符合利益的正確選擇,但是在我看來,其實很可笑。”

祁瑯雙手插兜,散漫又慵懶地輕笑,那笑聲如一把尖刀直直捅進青年的心口,在猩紅的血肉間淋漓盡致地切割:“我笑你自以為是,笑你目光淺薄,笑你只能看見你目之所及的那一點小小的空間,當你放棄真正可貴的東西而得到一時的某些虛幻又淺薄的利益的時候,你也放棄了去看山有多高、海有多深、星海有多麽無垠的機會。”

總有人覺得堅貞的美德可笑而毫無意義,總有人覺得在一個扭曲又黑暗的世界中隨波逐流置若罔聞才是最好的處事之道。

他們卻不知道,不知不覺地被同化,才是最可怕的失格。

“殿下。”萊斯突然開口,低啞的嗓音帶著說不出的晦澀和諷刺:“您現在當然可以這樣居高臨下地嘲弄我,但是如果您處在我的位置上,那——”

“——那是你的無能。”

祁瑯淡淡打斷他:“如果我處在你的位置上,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

萊斯啞然。

他想反駁,想嗤笑,但是對上少女那漆黑深邃的眼神,那些話突然就噎在嗓子裏,一個字也吐不出。

也許是的。

三天之前,所有人都覺得逃婚了的蒂安小公主逃不過“病逝”的下場,她要麽死在綁匪手上,要麽會作為保全皇室尊嚴的工具被榨幹她最後的價值。

但是她跌破了所有人的眼睛,她平平安安地回來了,還讓皇帝陛下親自開口保全她、甚至連一點處罰都沒有。

逃婚的事被直接抹消,與西塔爾家族的婚約也就此中斷,但是西塔爾繼承人不僅沒有與她結仇、反而和她建立了更為親厚的關系,而她的身份更從一位聯姻的公主變成了一位有資格繼承皇位的公主……

很多事不想還不覺得,萊斯一回想,卻恍然,這短短三天竟然發生了這麽多事,蒂安公主的地位和處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但是這一切,就那麽理所當然又順理成章的發生了,甚至沒有激起太大的水花,就直接隱沒在她隨性又輕巧的言行舉止間,讓包括兩位皇子在內的人都甚至不覺得如何震驚或忌憚,而是下意識的忽略了過去,只當是某種巧合或好運。

但那真的只是運氣嗎?!

這一刻,萊斯突然感受到和克裏斯那時如出一轍的後怕和齒寒。

現在的蒂安公主,太可怕了。

萊斯只覺得手腳發涼,他習慣性地低下眉目收斂表情,但是下巴突然一緊,被纖細的手指強硬地捏住,擡起來,迫使他直視公主的眼睛。

“老低頭做什麽,又偷摸憋什麽壞。”

公主的語氣又漸漸輕快了起來,柔軟的指腹輕輕摩挲他下巴俊秀的輪廓,瑩潤的指甲在臉上若有若無的劃過,光聽她調侃似的聲音和動作,會覺得兩個人之間的關系該是多麽親密的老友。

“所以現在你知道你自己以前真正錯在哪兒了嗎?”

她語氣輕柔卻不容置疑:“來,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

萊斯死死盯著她剔透冷靜的眼睛,有那麽一瞬間,幾乎全身都在輕顫。

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這毫不留情的刨白、羞辱,無法掙脫的被掌控、被碾壓。

青年白皙的臉上泛起靡艷的紅霞,他碧色的眼中有驚濤駭浪,化為陰雲般的晦澀幽邃,卻又在公主睥睨鋒利的注視中,一寸寸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