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第2/2頁)

聲音突然停住了,周遭有片刻的寂靜,糜蕪不敢動,也不敢發出任何聲音,只是站在那裏望著,可皇帝終於還是閉上了眼睛。

不知是誰第一個哭出聲,跟著周遭響起了此起彼伏的痛哭聲,糜蕪只是怔怔地站著,腦中一片空白。

許久,才有一個聲音從心底響起來:從今往後,再沒有人給她撐腰了……

天色大亮時,遺體裝裹已畢,移上了靈床,宗室百官齊齊跪在孝幔後面,謝庭宣讀遺旨,太子崔恕在靈前即位,換下斬缞兇服,戴上帝王冠冕,山呼萬歲之聲裏夾雜著低低的哭泣聲,泛黃的粗麻孝服映著殿外白茫茫的雪色,鐘聲當當地響起來,僧道的誦經聲低緩悠揚,糜蕪低著頭 ,心中一陣茫然。

她還是不能相信,皇帝就這麽沒了。

直到第三天,跪在靈前燒晨昏紙的時候,糜蕪擡眼看見渾身縞素的崔恕跪在最前面,這才突然意識到,皇帝已經走了,今後她又是一個人了,再沒有一個可以讓她安心的人在身後默默地支持了。

和著四周的舉哀聲,糜蕪痛哭失聲。

……

眨眼已到了百日除服之時,春日原是和暖,脫下沉重的縞素衣裳,換上素服時,原本應該是輕松的,可糜蕪卻悵然若失。

整整一百天過去了,可皇帝的音容笑貌,仍舊刻在心上,就好像皇帝從來沒有離開一樣。此時他在九泉之下,大約已經見到柳挽月了吧,只是不知道相見之時,是冰釋前嫌,還是冷言相向?

糜蕪幽幽地嘆口氣,應該是盡釋前嫌吧,畢竟皇帝,是那樣心地柔軟的一個人。

黃昏之時,糜蕪不覺又走去暫時停靈的奉先殿,長明燈搖搖晃晃地,拖出靈前一個人長長的影子,是崔恕。

糜蕪下意識地行禮,低聲道:“陛下。”

話一出口,連自己也是怔忪,卻見崔恕回頭看她,低聲道:“你來了。”

一句話說出之後,便是長久的沉默,糜蕪默默地在他身後跪了,許久,忽然聽見崔恕說道:“你瘦了許多。”

“陛下也瘦了。”糜蕪低聲道。

崔恕又是一陣沉默,只一張張向火盆裏焚化紙錢,淡淡的灰燼飄在燈影子裏,落在素白的衣裳上,糜蕪看著崔恕背影,才發現他一向挺得筆直的腰背此時正微微弓著,似乎是不堪重負。

一點憐惜無聲無息地在心底升起,靜靜蔓延。

又過一會兒,只聽崔恕澀澀地說道:“沒想到,這段時日竟這麽難熬。”

他站起身來,低聲說道:“糜蕪,眼下我也是無父無母之人了。”

一個也字,讓糜蕪心底那點憐惜迅速彌漫,糜蕪輕輕站起身來,想要出聲安慰他,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千言萬語最後只是一句平淡的場面話:“請陛下節哀。”

崔恕嘆口氣,負手走到門前,看著庭中枝葉新綠的花木,道:“假如人能像花木一般,即便枯萎了,待到春日裏還會重新生發出來,該有多好。”

是啊,那樣該有多好,可惜,人從來都不是花木,逢春便發。糜蕪走到近前,輕輕說道:“只要心裏頭念著,人就一直在。”

崔恕回過身來,目光沉沉地看著她,道:“當初我心裏存著怨懟,一直有意疏遠,現在想來,真是懊悔。”

糜蕪心底的憐惜越來越濃,低聲勸慰道:“逝者已矣,陛下寬解些吧,若是陛下不能安心,先皇在九泉之下,只怕也不能放心。”

崔恕微微搖頭:“逝者已矣,即便我再如何懊悔,都已經無法挽回。”

糜蕪近前一步,柔聲說道:“崔恕,陛下不會怪你的。”

已經很久,沒有人像她這樣叫著他的名字了,在這一刹那,似乎時光迅速倒流到從前,崔恕繃緊的肩膀突然放松下來,上前一步,擁住了糜蕪,低聲道:“別躲,讓我抱一下,就一下。”

他將下巴放在她肩上,閉上了眼睛。

多日來的悔恨煎熬,在此刻突然都放下了,心中只有平靜。

糜蕪能感覺到這個擁抱跟之前的都不一樣,不帶一絲欲念,在這一刹那,他們心意相通,分享著同樣的過往,同樣的思念。

糜蕪慢慢擡手,回抱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