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裴明徹這一傷,少說也得養個月余。

華清年便趁著這個機會,光明正大地留在了秦王|府,面上說是隨侍,實際上卻是偷閑躲懶。

裴明徹此次雖是傷筋動骨,但好在年輕力壯,好好將養著,倒也不算是什麽大事。但他那氣色看起來卻沒半點好轉的意思,華清年一見著他那張臉,就開始忍不住質疑自己的醫術。

“殿下,”華清年給他換了藥後,忍不住問道,“你今日覺著如何?”

裴明徹不冷不淡道:“尚可。”

“傷處倒是在好轉,”華清年頓了頓,“但我看啊,你的心病可是愈演愈烈。”

華清年與裴明徹是自小的交情,對他的性格也是再了解不過的,如今這模樣著實是少見。若非要說,倒是像極了一年前他從江南回來,大病一場的情形。

裴明徹擡眼盯著他看了會兒,又挪開了目光,顯然是並不想接這個話茬。

華清年卻是愈發好奇起來,他將一應的繃帶等物都收了起來,順勢在床榻旁坐了,同裴明徹推心置腹道:“你若是有什麽煩心事,說出來讓我聽聽,豈不是要比悶在心裏強些?”

這話對旁人來說興許有用,可裴明徹這個人,從來都是打落了牙和血咽的,又豈會因著這三言兩語就松動。

裴明徹的沉默也在華清年的意料之中,他並沒沮喪,而是又勸道:“能讓你這般輾轉反側的,想必是極為難的事情,思來想去拿不定主意。倒不如同我說說,指不定我有好法子幫你解困呢?”

“更何況,你這模樣讓旁人看來,說不準還以為我醫術不精……”

也不知是被華清年哪句話給觸動了,還是被他給念叨煩了,裴明徹竟真開了口:“四年前,我流落江南之時,曾與一女子定了終身,結為夫妻。”

聽了這句話,原本還在喋喋不休的華清年霎時呆了,像是被人掐了嗓子一樣,片刻後方才結結巴巴道:“你,你瘋了不成……”

在華清年的認知中,裴明徹是絕不會做出這樣兒戲的事來的,可他的神情又那般正經,顯然並不是在開玩笑。

“興許吧。”裴明徹想起那些舊事來,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我那時心灰意冷,想著不做什麽王爺,入贅給她,在那小城之中長相廝守也不錯。”

算起來,他這一生之中,竟是化名“秦淮”在那錦城中的半年,最為自在。

不必同人勾心鬥角,也不必事事小心防備。

聽到“入贅”二字的時候,華清年的眼瞪得更大了,只覺著完全沒法將這句話同自己這位好友聯系起來。他拍了拍胸口緩了緩,問道:“那後來……”

“後來,舅舅找上了我。”提起此事時,裴明徹眼中再沒方才的溫柔底色。

裴明徹口中這位舅舅,便是先賢妃的兄長,如今的兵部侍郎韋項。

他早年是沙場征戰的將軍,韋家也曾煊赫一時,可後來遭了皇上厭棄,賢妃被打入冷宮,他犯過的舊事也被翻出來,只領了這麽個不高不低的閑職。

華清年對這位韋侍郎倒也算了解,他是個有真本事的,奈何性情偏激,常因在沙場之上作風過於狠辣而遭人詬病。當年賢妃正得寵之時,皇上對他的所作所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後來便沒那麽寬縱了,韋家也因此沒落。

韋項找到裴明徹後,會做些什麽?華清年想也知道,必然不會是什麽好事。他那樣鐵血狠辣的一個人,豈能容忍裴明徹在那小城度過余生?

裴明徹並沒詳提當年舊事,只道:“我便回了京城。”

華清年追問道:“那……那位姑娘呢?”

“她以為我死在了海難中。”裴明徹垂下眼,低聲道,“京城局勢瞬息萬變,我不能帶她回來。”

“我想著,就讓她以為我死了也好。興許會難過一陣子,但總比隨著我回京,連命都未必能保住得好。”裴明徹曾無數次後悔,自己當初為何沒能忍住,答應了沈瓊的親事,以至於將她給拖下水,到了後來的兩難境地。

若不是他攪了局,沈瓊原該是錦城中最自在的姑娘,明艷得像只小孔雀,興許這輩子都不會為什麽事情難過。可長痛不如短痛,他已經害了沈瓊一時,總不能再讓她連命都搭進來。

他不怎麽在乎自己的命,但卻不敢拿沈瓊的命來賭。

裴明徹倚在那裏,鬢發散落著,看起來格外頹然:“我也曾想過,若是局勢穩定下來,再去尋她。”

華清年心中一動:“一年前你從江南回來後,曾大病一場,便是因為這個緣故?你又見著了她?”

“那時是她的生辰,我在錦城留了兩日,遠遠地看了她一眼。”裴明徹的聲音放得很輕,“但又覺著,興許不該再打擾她。”

就讓沈瓊當秦淮已經死了,其實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