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沈瓊會中春和的陷阱,是因為毫無防備,春和這個人的行為舉止是不能以尋常人的邏輯來揣測的,直到如今,她方才徹底意識到這一點。

在春和之前,她也曾拒絕過旁人,可再沒哪個人能過激到這種地步。哪怕是數次被拂了臉面,裴明徹也未曾因此惱過,更不曾做出傷害她的事情來。

沈瓊自問對春和的態度要好上不少,但饒是如此,卻仍舊是落到了這般境地。

誠然這其中有不同之處,可本質上,卻還是兩人性情決定的。

興許是因著少時的境遇,春和這個人要格外偏激一些,甚至有些“求全則毀”的傾向。

沈瓊在意識到這點後,便強迫著自己鎮定下來,不要因此同他起任何沖突,最好是能順著他的意思行事。若不然,誰也說不準他能做出什麽事情來。

道理是想明白了,可切身去做就是另一回事了。

眼上蒙著厚厚的黑布,一片漆黑,什麽都見不著,而身邊的春和與她而言就像是一條毒蛇,雖說眼下還能相安無事,可不知什麽時候就會咬她一口。

沈瓊有生以來,就沒遇著過這樣驚險的處境,她沉默許久,而春和竟也沒催,好整以暇地在旁邊等候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沈瓊輕聲問道,“你想如何?想法子讓我再瞎了眼嗎?”

這種事情聽起來匪夷所思,並非常人能做出來的事情,可如今的春和,著實也算不上什麽正常人。

“放心,”春和不疾不徐道,“你只要依著我的意思,聽話些,我便不會對你做什麽。”

言下之意,也就是認下了此事。

沈瓊心中幾乎涼透,她又沉默了片刻,而後指了指眼上蒙著的黑布:“那我能將這個取下來嗎?”

“不可。”春和這話說得輕描淡寫,仿佛只是一件無足輕重的事情,“你的飲食宜居,自會有人照料,不必擔心。”

沈瓊咬了咬唇,壓下想要反駁的話,低低地應了聲。

她差不多也能猜出春和的心思,一來是怕她見著周遭的事物,熟悉之後會想方設法地逃走,二來,應當也是因著心中那點執念——

就算明知道兩人再也不可能回到最初毫無芥蒂的時候,可他卻仍舊自欺欺人,就好像蒙著眼就不必面對似的。

如今沈瓊的狀態與失明無異,自是有諸多不便,但好在她曾經有過這樣的經歷,所以不至於茫然焦躁。

起初,沈瓊以為自己是被關在哪個偏僻的院落,可等到春和離開之後,她漸漸冷靜下來,總算是辨別出自己如今應當是在船上。

有春和那威脅在,沈瓊並不敢隨意解下蒙眼的布條,她毫不懷疑自己若這樣做了,那春和當真會下毒手。

歸根結底,春和與裴明徹是不同的。

在裴明徹面前,沈瓊無所顧忌,什麽都敢說什麽都敢做。因為她心中明白,裴明徹就算是氣急了也不舍得拿她如何。

可是在春和這麽個瘋子面前,她必須得小心翼翼的。因為春和雖口口聲聲說著對她的愛意,可歸根結底,卻是為了自己的偏執不擇手段的人。

前來照顧的侍女像是早就得了春和的吩咐,除了必要的話,任沈瓊怎麽問,她都一言不發。沈瓊起初並不肯放棄,總是想方設法地想要同她聊些閑話,但最後什麽也沒能問出來,只得放棄。

侍女不肯同她說話,沈瓊又什麽都看不見,只能通過一日三餐來算日子。

這期間,春和時常會過來看她,也會講些自己的舊事。

沈瓊見了他自是無話可說,但又不敢完全冷著臉,只能勉強打起精神來,時不時地應上兩句。漸漸地卻發現,其實春和並不需要她多說什麽,與其說是在與她閑聊,倒不如說是在回憶舊事自言自語。

只是與先前初識的那段時日不同。那時,春和只會同她講這些年來走南闖北的見聞與趣事,可如今,他更多時候卻是在講自己舊時曾經受過的苦,遭過的罪,以及自己是如何想方設法地熬過來活下去的。

其實沈瓊早就料到,春和這些年來過得不易,可直到親耳聽他講述起來,方才知道原來這世上竟會有這麽多千奇百怪的人和事。

沈瓊雖自小就沒了爹娘,可有母親留下來的偌大家業,以及雲姑這樣真心待她好的人,這些年來過得可以說是順遂,至少衣食無憂。哪怕是偶爾受了旁人的惡意,終歸也是有限,就好比摔了一跤,爬起來拍拍塵土也就過去了。

可春和卻過得太艱難了些,早些年總是要為了活下去而掙紮,周遭的惡意就好像是流沙淤泥,需得奮力掙紮方才不至於溺死在其中。

“人若是沒了念想,是很容易隨波逐流,聽天由命的。”春和拿了個牛角梳,替沈瓊梳理著長發,慢悠悠地說道,“可我少時就被家中賣進了戲班子,吃盡苦頭,對那些所謂的親人再無半分期待。故而後來再遇著難處的時候,我時常會想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