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林詩蘅與蘇銜自都沒在看她。林詩蘅有些緊張地望著蘇銜,蘇銜神情懶散地也看著林詩蘅。

一方淡粉的絹帕在林詩蘅手中被攥了又攥,直擰出一道道細褶,林詩蘅才終於橫下心,蘊起笑容繼續說話:“表哥還記得我吧,一別數年不見,表哥已官拜丞相。我在老家聽說時真為表哥歡喜。”

蘇銜眉心微跳,似笑非笑地打量著她,身子微向後仰,雙臂張開,慵意十足地癱靠向椅背:“我們見過?”

林詩蘅神情一僵。

笑容在她面上滯了又滯,滿屋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讓她覺得顏面掃地。偏偏蘇銜已將視線收回,更讓她覺得無地自容。她知道自己小時候幹過什麽混賬事,迫不得已之下當蘇銜當做救命稻草壯著膽子一試,不過是因為她也清楚自己當下姿色如何罷了。

她父親是個窮酸文人,即便做了官也難改身上那股酸腐氣,近來不知抽了什麽風,非要將她嫁給老家的一個趙姓秀才。那秀才窮得過年都買不起一雙新鞋,父親卻著魔似的總在念叨他多麽才華橫溢。

林詩蘅都不敢想那樣粗茶淡飯的日子怎麽過,可父親那個擰勁兒她是拗不過的,唯有位高權重的人開口讓他沒有爭辯余地才行,林詩蘅便想到了這個表哥。

她也並不求他真的娶她為妻,可就是在他府裏做個妾……想來也比嫁給一個窮秀才強。

後半輩子的指望系於此時,林詩蘅定住心神,硬著頭皮續道:“見過的呀,我們小時候是一起讀書的,表哥不記得了?”

蘇銜輕笑:“呵……”話剛要出口,白瓷酒盅突然映進視線。

他低眼,謝雲苔正將酒盅送到他口邊,美眸偷一掃他,又在視線與他相觸的一刹就低了下去,低語呢喃:“公子先用膳嘛,菜都要放涼了。”

廳中眾人無不屏息,安寂中道道目光直射而來。蘇府上下先前都不曾見過謝雲苔,但見蘇銜適才的舉動也能知曉她是什麽身份,一時眾人無不在想:不得了,丞相身邊新來的小通房和表小姐叫板了。

蘇銜睇著她,眼底的陰翳中漫出一縷笑意。

有意思。

旁人看不到她的細微舉動,但他離得夠近,清晰地看到她的手極快又極輕的一直在顫,靠在他身邊的半側身子其實並未與他挨著,下意識地躲了半寸,眼皮更不敢擡一下,長而翹的羽睫簌簌顫栗。

原該頗帶撩撥意味的舉動讓她這樣做出來,好像是在給她上刑。

好笑地撇了下嘴,蘇銜氣定神閑地頷首,薄唇湊到酒盅邊抿酒。謝雲苔沒想到他會直接湊過來喝,短暫一慌,忙將酒盅扶穩。心跳越來越快,讓她雙頰也燙起來,她私心裏覺得自己這樣傷風敗俗。

可是,保命要緊呀。她若不讓他覺得合意,哪天他不高興了想殺她就是一句話的事。若她讓他滿意一些,他或許就能多容忍她一點錯處呢。

蘇銜將酒飲盡,她正將酒盅放回桌上,他手輕擡,攬在她肩頭。

輕易察覺到她肩頭一縮又猛地忍住,蘇銜修長的食指伸出,在她下頜上一劃:“謝雲苔。”

連名帶姓的叫法讓她脊背猛地挺直,他漫不經心地笑笑,問她:“你喜歡她麽?若是喜歡,叫回去與你做個伴兒?”

這一句話已足以令林詩蘅雙頰通紅。她是沒想過能給堂堂丞相當正室,可到底也是官宦家的女兒,又與蘇家沾親帶故,他這樣問一個通房是什麽意思?

林詩蘅羞怒交集:“表哥這是什麽意思……”

謝雲苔只作未聞,想了一想,認真地告訴他:“奴婢院子裏住不下了。”

“你……”林詩蘅深吸氣,被他們一唱一和的貶低沖得恍惚。

蘇銜睃著謝雲苔,眸光微眯,一言不發了半晌,發出一聲笑音:“哈。”

“哈哈哈哈哈——”他的笑聲也廳裏撞響,滿廳也只有這一個聲音響著,閉上眼聽可稱清朗,然眾人睜著眼明明白白看著是誰在笑,連僵硬地附和笑聲都不敢。

這笑音又在一息間驟然收住,蘇銜自斟自飲了一盅,繼而擡手,撫在謝雲苔額上。

被一個長得妖異又殺人如麻的男人摸頭,謝雲苔微不可尋地打了個寒噤。

蘇銜似乎沒注意到,心情大好的擡眸乜著林詩蘅笑道:“先來後到。眼下小美人兒不樂意,只好算了。但表妹別急,若哪天我不高興把她掐死了,一定收表妹入府。”

這回謝雲苔打了個分明的寒噤,林詩蘅亦哆嗦了一陣。那股羞惱轉瞬又湧回來,她面紅耳赤:“我何時、我何時說過要去表哥府裏,表哥莫要自作……”

蘇銜一道眼風劃過,林詩蘅沒吐出的“多情”二字狠狠咬住。

他們都已是及笄及冠的年紀,平日自要守著男女大防,長輩這般引見,闔府誰不知是什麽意思?她解釋自己從未說過要去他府裏不過是硬給自己找個台階罷了,聽著都色荏內茬,換做旁人多半會不置可否給她這一級台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