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謝雲苔為著往府外送東西的事提心吊膽了大半天,蘇銜讀書寫奏章回信,她在旁邊連呼吸都放得很輕。

蘇銜跟前沒有什麽重活需要她做,只是其間換茶研墨讓她來回來去換了好幾次衣服。冬日裏衣衫又厚,倒每次都折騰得一身汗。

但她自是不敢偷懶的。關於蘇銜殺人不眨眼的傳聞,街頭坊間誰沒聽過一點?

如此一直捱到傍晚,蘇銜沒再算她給程頤東西的“舊賬”,謝雲苔才算安心地用了個晚膳。晚膳之後她有兩刻小歇的工夫,她就找了本書來讀。俄而聽見有人叩門,謝雲苔忙去將門打開,便見外頭是府中兩位嬤嬤中的一個。

謝雲苔忙退開半步請嬤嬤進來,那嬤嬤邁進門檻,面容和善地笑說:“晚上不必你守在書房了。我去給你備水,你好好沐浴更衣。”

謝雲苔一時不解:“沐浴更衣幹什麽?”

正要提步離開的嬤嬤回看過來,一臉的好笑。是以不必這嬤嬤答話,謝雲苔猛然反應過來。

意思是蘇銜要她今晚……

她驟然面紅耳赤,緋紅一直染到耳根。嬤嬤見狀便知她懂了,一笑:“那我去了,在公子臥房邊的西廂房,一會兒備好了直接叫人來喊你。”

謝雲苔想應一聲,但喉嚨像被什麽東西卡住,一丁點聲音都發不出。見嬤嬤在等她回應,迫著自己點了點頭,嬤嬤沒再多言,就離開了。

房門闔上,謝雲苔沒了看書的閑心,木訥地坐到床邊,腦子裏半晌都是空的。

入府後發覺府裏只有她一個年輕丫鬟,她便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可眼下就這麽來了,她又好像自己從未料到一般,茫然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似是太突然了一點。

轉念想想,其實又沒什麽可覺得突然的。她是什麽身份,蘇銜又是什麽身份?她在他身邊伺候,這種事難道還能要求他提前知會一聲、讓她準備幾日不成?想也是沒那個道理的。

可她仍是久久懵著,說不清自己在懵什麽,就是回不過勁來。

房門在一刻後再度被叩響,謝雲苔怔怔擡頭,深緩了兩口氣靜下心緒,再度上前開門。

門外仍是方才那位嬤嬤,慈眉善目地領著她走。她所住的這方院子隔壁是蘇銜的書房,但蘇銜其實還有一處單獨的臥房,離此處有些距離,很是繞了一段路才到。

蘇銜尚在書房之中沒有回來,院子裏安安靜靜,正屋連燈也沒點。唯用作浴房的西廂房裏亮著燈火,嬤嬤為她推開門,她便看到裏面氤氳著的水氣。

謝雲苔走進去,便注意到浴桶中飄著色澤紅艷的花瓣。旁邊矮櫃上,寢衣與擦身的帕子都備好了,遙遙一看就知都是上好的料子,是她從前家境時也沒見過的上好綢緞。

嬤嬤跟她說:“姑娘,我在外面守著。你若有事,就喊我一聲。”

謝雲苔怔怔點頭:“好。”

繼而浴房的門闔上,她木訥地站在那兒,又在某一刻突然回神,僵硬地擡手褪去身上的衣服。

她雖然早就想過這一天,但並未想過自己在這一天會是怎樣的心情,更不知自己原來會這麽順從。

別無選擇之下,除卻順從似乎也沒別的辦法了。

身子浸進飄著花香的熱水裏,謝雲苔緊繃的身子一松,眼淚忽地湧了出來。

她好像一下子明白自己為何早知有這一天還會這樣低落了——因為在她心裏,這件事情不該是這樣的呀!她原該在程頤科考後與他成婚,然後迎來她期待多時的洞房花燭。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一個連熟悉都算不上的男人漫不經心地睡了。

家裏的事情出得太突然,誰都沒有準備,她不及多想就已然投身事中忙著幫母親應付,偶爾獨自靜想仍會覺得一切都那麽不真切。

但現下的事情,讓一切都變得真切了,加倍的真切了。

從前的安穩脆弱不堪,在一夕間就已支離破碎。

謝雲苔越想越難過,眼淚一流就沒完沒了。她撩起水來將眼淚頗掉,眼淚便和水融在一起,花香也變得鹹鹹苦苦的。

等她穿好衣服拉開門,那位嬤嬤就進了浴房來,讓她坐到妝台前幫她絞幹頭發。謝雲苔一頭長發烏亮柔順,嬤嬤邊梳邊誇,言畢看看她泛紅的眼眶,又溫聲勸道:“姑娘別怕,咱們公子很疼人的。”

謝雲苔蹙起秀眉從鏡中看她:很疼人?

穿錯衣服就剁手指的那種“疼”麽?

但嬤嬤沒再看她,為她綰了個簡單的發髻,取了件厚實的鬥篷來為她披上:“姑娘先去房裏等吧,公子大概也快過來了。”

謝雲苔沒多說話,點點頭,披著鬥篷走出西廂房一看,才發現外面在飄雪。從回廊步入臥房,她脫掉鬥篷就只剩了寢衣。這明顯是男人住處的房間便令她局促不安起來,她望著四周,只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索性先一步上了床,縮進被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