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這話倒把對方震住,幾人彪形大漢都一滯。

謝雲苔緩緩又道:“我們倒不如還是坐下來好好談一談,說清究竟欠多少、怎麽還,日後幾位便不必一次次跑上門追債,我與爹娘亦可安下心來好好籌錢,不必在提心吊膽之中分神,想來錢也會籌得快一些吧。”

幾人相視一望,倒也被說服了些。他們在外放債無非是為了錢,見了美色一時心動難免,但也不至於為此忘了本來的營生,更不想為此開罪丞相,丟了命去。

那疤臉漢子就道:“好,那就好好說說。”說罷提步便往院中去,頗一副不拿自己當外人的樣子。鄭凡眉頭一豎要攔,謝雲苔不著痕跡地搖搖頭,就與他一同進了屋去。

進屋落座,那疤臉漢子倒不計較茶水上的招待,只要了算盤來。粗壯的手指一通打下來,道:“如今你們連本帶息已是欠了兩千兩。”

“怎會這樣多?”宣氏皺眉,為謝家爭辯,“嫂嫂借錢之前早已將家中值錢的東西都變賣了,哪還會欠這許多,你們可不要訛人!”

那疤臉漢子一聲獰笑,謝雲苔倒先開了口:“不妨事。”

把臉漢子看她,她靜靜回看著:“我知道這位大哥沒訛人,是按規矩辦事。”

這人是當著他們的面打的算盤,一筆筆算下來,這數是無錯的。之所以高,不過是因他們出來放債原就是賺的高利,日復一日利滾利地滾下來自然不低罷了。

她這般冷靜,那疤臉漢子不禁多看她兩眼,一笑:“到底是丞相府辦事的,明理。”跟著又說,“這錢你們不還清,利就要一直滾,月月算來麻煩得很。不如這樣,姑娘你給個準信兒,多長時間能還完,我按這時間將利息算好,再給你算出每個月應還的錢來,咱們都方便。”

對方願意這樣開誠布公地說明白,可說是很講江湖規矩了。謝雲苔凝神,心下終還是禁不住有幾分亂。

家裏最多不過借了六七百兩銀子,三兩個月下來便已成了兩千兩。兩千兩,這是個天價了,普通人家拿著這個錢過日子,能豐衣足食地過一輩子。而她在相府裏的月銀也不過是十兩一個月,放在尋常百姓家亦不是筆小錢,與兩千兩比起來卻成了杯水車薪。

她語氣便放軟了幾分,客客氣氣道:“我家從前沒這般借過錢,對這利息的算法也沒個數,或要勞您多算幾筆了——您可否先幫我算算,若一年還清,一個月該是多少?”

她聲音好聽,落入耳中若和風細雨。那疤臉漢子不覺間也多了耐心,一哂:“好說,你等著。”

言畢便是良久的安靜,這樣的利息算起來極是麻煩,一方屋裏好半晌都只有打算盤的聲音噼裏啪啦地響著。

燭火幽幽,將幾人各不相同的神情都勾勒地更加分明:苗氏是一味地嘆氣,看著那算盤的數額越算越大就心憂,看著女兒又心疼;鄭凡是心裏有氣,始終板著張臉,一柄大刀也仍握在手裏,橫眉立目地瞪著這幾個要債的。宣氏怕夫君脾氣上來真鬧出人命,倒了碗茶水遞給鄭凡,趁機輕撫了撫他的後背,給他順氣兒。幾個要債的則是神色最為平常,各自隨意地立在屋裏等著疤臉漢子算賬,也不理會兇神惡煞的鄭凡。

過了得有一刻,疤臉漢子終於舒了口氣,停下了扒拉算盤的手:“好了,一年還清共是五千三百二十七兩。姑娘識理,我也退一步,零頭便給你抹了,咱按五千兩算。你若前頭還得多還能低些,前頭還得少就高些。”

謝雲苔心裏一沉——五千兩,一個月便要還四百余兩。

若是將年限支得更久,每個月的數自能低些,總額卻也更大。若將年限縮短,利息低了總額自也會低,每個月卻要還得更多。

咬一咬牙,她只得道:“好,那就一年為期。”

苗氏神色一慌:“阿苔……”

謝雲苔顧不上回應母親,定神想想,又問:“我再多問一句——倘使我立時就能還清呢?譬如三日五日、七日八日,這利息又該如何算?”

“立時還清啊……”疤臉漢子的目光掃過她,隨即看出她不過是不甘心地一問,笑道,“你若有本事立時還清,漫說三五日、七八日,就是一個月內我也不多算你利息了,咱們就按這兩千兩算。”

“好。”謝雲苔點頭,續說,“幾位都是嘉縣本地人,是不是?”

疤臉漢子點頭:“是。”

謝雲苔:“既都在嘉縣,我家有什麽風吹草動你們原也會知道,我爹娘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的。如今賬既算清,那日後但凡我家按時還著錢你們就再不許找上門擾我爹娘。”

“這個自然。”疤臉漢子笑一聲,“你當我們願意日日上門找這晦氣?”

如此這般,兩方談得還算爽快。幾人自知不受歡迎,讓謝雲苔立了個字據寫明一個月還多少錢便走了。窗外夜色沉沉,窗內燈火通明,長幼四人分明都在一間屋裏坐著,卻是半晌也無人說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