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謝雲苔一眼認出沈小飛,伸手抓住他:“這位大人,您幫……”

“幫忙”二字不及出口,沈小飛一揮手,兩道黑影即刻沖來,背起昏迷中的蘇銜又躥向夜幕,頃刻消失無蹤。

謝雲苔怔怔啞在原地,沈小飛睇一眼身邊的手下:“我去跟著師兄,你們送這位姑娘回去。”

話音剛落,他便也縱身一躍,消失在夜色之中。轉而又有黑影上前,扶了謝雲苔一把,沉沉詢問:“姑娘何處傷了?”

“……沒有。”謝雲苔趕忙從地上爬起,那人一點頭,與同伴一左一右將她胳膊搭住,騰身離地。

他們多少知道她的身份,不好像蘇銜先前那樣抱她,就這樣將她架在中間飛檐走壁。謝雲苔一睜眼看到的便是腳底快速劃過的房瓦院墻,立時再連眼皮也不敢擡一下,想叫也叫不出聲。鬼使神差間,她禁不住地回想他的懷抱了。

方才被他那樣抱著一路飛進皇宮,她也是害怕的,但不知為何,她信他不會讓他摔下去。

現下這種安全感再尋不到,謝雲苔緊閉著眼、緊咬著牙死死撐著。在雙腳重新落在地上的刹那,卻又慶幸還有這樣的辦法可以回來,不然不知要耽擱多少時候。

她疾步跑去蘇銜的臥房,大夫已在房裏。這大夫姓陳,已經年逾七十了。謝雲苔剛進府被嬤嬤領著熟悉各處時見過他一次,只記得他眼睛昏花,總迷迷瞪瞪的。眼下看他坐在床邊給蘇銜搭脈,她心弦不自覺地繃緊。

“穆叔……”上前幾步,他將立在床邊的周穆叫遠了些,看看那大夫,不安道,“公子這是劍傷,當時便暈了過去,陳大夫能行麽?”

她沒有說得太明白,但周穆聽懂了,含笑寬慰:“放心吧,陳大夫是太醫院前院首,醫術了得。”

謝雲苔微訝:“太醫院的人?”

她總覺得皇家高不可攀,便是有這樣不再在宮中謀事的能人最多也是到宗親府中去,倒沒想到丞相府裏也有。

於是安安靜靜地等了半晌,待得陳大夫站起身,沈小飛先一步上了前:“如何?”

陳大夫鎖著眉:“倒未傷及臟器,但看著像是受傷後又用了功夫,內力一逼,平白多失了血,還需精心調養才好。”

沈小飛急道:“可有性命之虞麽?”

“……”陳大夫無語地看了他一眼,緩緩開口,“丞相大人功夫如何,沈大人您是清楚的。”

言下之意:就這點傷擔心他會死,你是不是有毛病?

這話說得沈小飛松氣,謝雲苔與周穆也安心了些。取來紙筆,陳大夫開了幾劑養傷的方子,有些內服有些外用,又將平日的膳食都換做有助養傷的藥膳,便離了臥房。

濃稠的苦藥汁灌進喉嚨,蘇銜皺了皺眉。一些久遠的記憶縹緲而至,猶如從四面八方滲入地窖的水,讓置身窖中之人避之不及。

“啪。”藥碗被人迎面打翻,藥汁潑在臉上,他擡起頭,眼前比他小一些的男孩子橫眉立目:“知道這藥花了多少銀子嗎?你別給臉不要!”

那時他病得很重,沒力氣說話,只冷冷地看過去。

二弟蘇卿屹刻薄的罵他:“我才懶得來勸你。還有臉嫌苦,你趕緊死了好了!為什麽要在這裏礙大家的事!”

那時他多大呢?他八歲,蘇卿屹比他小一歲多,才不到七歲的樣子。這種話從小孩子口中說出來更可怕,讓他清清楚楚地知道一家子有多恨他。

不過他本來也是知道的,所以他沒什麽太多的難過,一把奪過蘇卿屹手裏的藥碗砸在地上。

“是啊,我為什麽要在這裏礙大家的事?”他用盡力氣才說出話,短短一句,呼吸已明顯急促。他便緩了緩,淡看向蘇卿屹的眼睛中也滲出刻薄,“我早該死了,可那兩個老東西追名逐利舍不得啊?你有本事讓他們撒手放我死了去,我做鬼都保佑你!”

“你……”蘇卿屹被他氣到,惡狠狠地磨著牙跑了。跑出房外卻又折回來,聲嘶力竭地朝他吼,“你等著!等你及冠,命數一解,我看你死得會多難看!”

蘇銜冷笑一聲,閉上眼睛,無力多理。

那時他相信自己到了弱冠之年一定會死,因為一家人早已對他厭棄之極。他母親顧宜蘭在他滿月後不久就被他們逼死,他能活下來是因為玄凈道人下了山。

玄凈道人是當今頗有名望的高道,占星蔔卦最為靈驗,卻已隱居深山數載,無數達官顯貴知其大名想求得一卦,皆無功而返。在蘇銜降生前不久,他竟破天荒地下了山,直接到了蘇家來。

蘇家自然將他奉為座上賓,那時顧宜蘭之事又尚未被揭出,一家子都還和睦,也是盼著這個孩子降生的。玄凈道人做法蔔卦,告訴他們這孩子的命數貴不可言,但凡能活到弱冠之年,蘇家必將飛黃騰達。可若不幸早夭,蘇家會遭血光之災、滅門之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