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翌日天明,蘇銜離府好像比平日更早一些。謝雲苔醒來時下意識地放輕,小心翼翼地動了動,才發覺身側無人。打著哈欠睜開眼睛一看,旁邊果然空著。

她一時間竟有一種說不清楚的低落,心裏一劃而過地想——又去上朝啦?

但也只是一劃而過而已,她很快緩過來,起身更衣梳妝。推開房門,門外一株桃樹昨晚分明昨晚還是滿樹花苞,一夜過去已開了花,香氣盈面。謝雲苔想想,折了一枝插進蘇銜臥房中空著的白瓷瓶裏,又折了一枝自己拿回房插瓶,再摘下一朵拿去給蘇婧簪在發髻上。

蘇婧自然開心,歡歡喜喜地給周穆看完又給嬤嬤看,府裏被她惹起一片溫馨。

與此同時,紫宸殿正爭執不休。昨日下午三皇子與蘇銜就爭了一場,沒出結果,今日早朝散後繼續。皇帝聽得頭疼,揉著太陽穴一語不發地聽兒子慷慨陳詞個中道理,其實大多道理昨日都已說過一遍,今日不過換個說法再來一遍。

蘇銜則懶得重新再說,端著茶盞一言不發地聽,三皇子若頓聲看他的反應,他就擡一擡頭:“繼續。”

“丞相這不是置天下蒼生於不顧嗎?”三皇子說完,又一度地頓聲。這已是第七還是第八回 了,蘇銜總是一句“繼續”,讓他覺得一拳打在棉花上。

是以在又聽到一聲“繼續”時,三皇子鐵青了臉:“丞相究竟何意?”

“我說得很明白了啊。”蘇銜攤手,“按我說的調糧——你非得問我,我就這一句,來回來去問有意思嗎?”

三皇子面色愈發不善:“丞相是不打算與我好好共事了?”

“嘿,你是不是忘了,是我請旨喊你一起辦這差事的。”蘇銜咂咂嘴,“倒是你,我覺得你在公報私仇。”

三皇子眉心狠跳:“這話什麽意思?”

“我不就是昨天說你調戲我家小通房嗎?”蘇銜無奈地看著他,“至不至於這麽記仇?拉著我一趟趟來陛下跟前吵架?”

“你——”三皇子氣壞了,覺得這人簡直胡攪蠻纏。

語塞半晌,他將目光投向沉默不言的皇長子:“大哥。”

“嗯?”皇長子也在品茶,聽言擱下茶盞,看看他,“要我說,聽丞相的。”

“……大哥?”三皇子驚然,神情一時間復雜之至。既惱怒又震驚,亦不免幾分自我懷疑——大哥也說丞相說得對,難不成真是自己想錯了?

皇長子看看他,起身朝皇帝一揖:“兒臣以為,丞相擔心極是。久旱必蝗,一旦蝗災突起,所過之處寸草不生,提前加調糧草過去,讓各處官衙有所準備,是應當的。”

他沉沉說完,殿裏的劍拔弩張便消散了些。

昨日下午的一場爭執勢均力敵——主要是三皇子與蘇銜在爭,戶部夾在其中搖擺不定。如今他出言幫腔,就成了二對一的局面,他又是嫡長子,論身份比三皇子與丞相都要高些,任誰聽了心裏都要有所偏頗。

三皇子怔了半晌,有些急:“大哥三思而行!”

“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麽。”皇長子微微偏過頭,風輕雲淡。

他知道自己是什麽分量,正是三思之後才開得口。蘇銜平日行事放縱不羈,禦史大夫參他舉止不端一參一個準,但在朝務上他從不亂來。他敢咬定這回旱災後會有蝗災,又報出“三倍糧草”這個數,是翻盡近百年來的地方志得出的結論,十之八|九不會出錯。

父皇心裏對此大概也早已有數,只是三弟好勝,又確有自己的想法,父皇便也願意容他多論一論。可再論下去,父皇必還是會贊同蘇銜的。

皇長子在此時開口,為了不過是讓父皇所言在三弟聽來不那麽難以接受——幾個弟弟的一些小心思父皇並不清楚,但他清楚得很。

幾年以來,父皇對蘇銜偏寵太過,不僅屢屢加官進爵,讓他及冠之年便位至丞相,更曾想過要為他另賜一府。那府邸蘇銜拒之沒要,可皇子們稍一打聽就能知道,那是按親王府的規矩挑的府邸。皇子中又很有幾人與他年紀相仿,正值年輕氣盛的時候,誰能眼看著父親更器重一個外人?

偏生父皇又不肯告訴他們:這是你們二哥。

經年累月下來,想和丞相一較高下的皇子可不是一個兩個。

沉了沉,皇長子又看向三皇子,緩言道:“丞相是在賭,但不是閉眼瞎賭。你覺得事關糧草朝廷輸不得,大可自己也去讀一讀那些地方志,方能明白他心裏有多少勝算。”

三皇子仍有不忿,張一張口,終是欲言又止。

就是覺得不對!不論先前旱災之後鬧過多少次蝗災,都是先前的事,總歸並不意味著這次也一定會有。糧草儲備關乎朝廷根本,怎能這樣拼著浪費的風險先行調去?

如是父皇這般說,他必要覺得是因父皇偏信丞相,但偏偏是大哥說了出來,他一時不服,卻也難覺得是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