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皇宮門前,紅墻綠瓦,白雪皚皚。暖黃的燈火將紛飛雪片鍍出金邊兒,一輛輛馬車在宮門口停下,車廂外的錦緞也被燈火鍍出淺淡光澤,一絲一縷勾勒盛世景象。

宮宴盛大,參宴朝臣宗親眾多,許多人都互不相識,各自下了車便也不多說話,偶有目光接觸頷一頷首,便各自向宮門中走去。

直至一列淡銀馬車停住,宮門外廣場上四面八方的人都不約而同地看過來,不乏有人略顯三分訝色,更多的只是帶著好奇或畏懼探頭張望。

很快,車廂木門打開,當朝丞相行下馬車,一襲紅狐大氅直垂至腳邊,若有與聖駕之人看到,便會認出那是陛下去年圍獵時獵得的幾匹紅狐。

宮門口的宦官立即提著宮燈迎上去,躬身欲為丞相引路。丞相卻定住腳,回身向車廂門口伸出手:“慢點。”

眾目睽睽之下,便又見一少女從車廂中探出頭來。膚如凝脂,美若遠山,恰是十六七歲的姣好年紀。

面前的宦官多少聽說過些宮中傳言,目光一轉,躬身退開半步,任由丞相親手扶女子先下了車才又上前引路。

蘇銜並不急,耐心地幫她攏了攏身上白貂制的鬥篷,恰見一撮雪花落到她額前劉海上,又禁不住手賤,擡手一摸。

謝雲苔偷眼瞪他,換得他一聲渾沒正經的嬉笑。

暗自撇撇嘴,她一語不發地隨著他往宮中去,心下或多或少還是緊張——雖說皇宮這地方她來過,九五之尊她也見過,但宮宴上達官顯貴那麽多,比近來參過的哪次宴席都更要隆重,還是不一樣的。

不多時已至含元殿前,二人並肩步入殿門,在燈火輝煌間恰如一對璧人。殿中頓時竊竊私語不斷,亦不乏妙齡貴女露出三分艷羨,轉而想到蘇銜的為人,艷羨中便又有幾成化作憐憫,嘆一聲紅顏總薄命。

聖駕尚未駕臨,殿中氛圍輕松。蘇銜帶著謝雲苔去落座,自顧自地斟了杯溫熱的果酒遞給她:“喏,暖暖身?”

謝雲苔搖頭不敢喝:“喝醉了怎麽辦……”

“沒關系啊。”蘇銜不在意,“宮宴上喝醉的可多了,不足為奇。”

……還是算了。

她從不曾醉過,也不知自己喝多了是會乖乖睡覺還是會耍酒瘋,不要冒險為好。

蘇銜便作罷,徑自端起酒盞,將盞中甜熱的美酒一飲而盡,忽而側過首,若有所思地問她:“你就不好奇這酒什麽味?”

“?”謝雲苔凝神,正覺不對,他已俯身吻來。薄唇上沾染的酒香瞬間溢開,謝雲苔淺怔,轉而怒意騰起,“唔——”

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原正往這邊張望的貴女們刹那別過頭,或緊盯地磚、或以團扇遮面,俱是滿面羞赧。

“你是故意的!”她一把將他推開,他還是那副噙笑的樣子,挪開幾寸:“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謝雲苔忿忿地盯著他,他兀自揪了顆葡萄吃,察覺到她的神色,無辜地偏頭看看,又揪下一顆,耐心剝開,喂到她口邊:“不生氣哈。”

謝雲苔牙關緊咬,別過臉去。

不吃,生氣。

“小苔——”他又慢悠悠地把這個稱呼叫出來,她頓時打了個激靈,一口將葡萄吃了。

這麽管用嗎?

蘇銜悻悻咂嘴:這個稱呼到底哪裏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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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秋宮,消息稟進殿的時候,皇後好生一怔。殷臨曜無奈而笑:“兒臣早就說過丞相這回必定會來,母後偏不信。”

皇後猶是愣了會兒,揮手將宮人屏退。

略作沉吟,她啟唇道:“那姑娘你弄清楚了?當真是丞相府的通房?”

“是。”殷臨曜輕嘆,“兒臣也想過勸一勸,可蘇銜的性子您也知道,只要他自己喜歡,誰勸也沒用。”

卻見皇後黛眉一挑:“勸什麽勸。”

殷臨曜神情微滯,皇後睇著他,端莊溫和的面容下沁出幾許掩不住的刻薄:“他是誰別人不知道,你可清楚。陛下十幾年如一日地寵著他縱著他,若再挑個身份貴重的妻子,還了得?”

當年的那件事,讓皇後心裏一堵就是二十幾年。她也想過大鬧一場,將這醜事鬧得人盡皆知,讓夫君丟了太子之位顏面掃地。

她最終忍了下來,不止是為了兒子,更因為母族也會不允許她的一意孤行。她必須忍著,將兒子扶上帝位,光耀門楣。

但再怎麽忍,心頭的那根刺總還是在的。她自己最清楚表面的夫妻和睦下掩藏著什麽,也知道紫宸殿暗室中那塊無字的牌位供奉的是誰。她可以做得賢惠,只要兒子的地位不被動搖,她就能假作一切都不存在,甚至可以與皇帝一同懷念顧宜蘭,可她終究知道,這些都是假的。

內心深處,她更想看到蘇銜過得不好。

“他願意娶個通房,就讓他娶吧,風風光光大辦婚禮才好。”皇後不鹹不淡地說著,嘴角勾起的笑容輕蔑冷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