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渭南

因為有了這個插曲,趙九爺再也不敢只留阿森一個人在傅庭筠身邊。這樣一來,他就不能一個人去探路了,帶著傅庭筠和阿森又不方便,只好改變路程,盡量沿著驛道走。

如果說之前傅庭筠感覺到了什麽是千裏荒蕪,那現在,她則親眼見識到了什麽是殍屍遍野。

“別看!”趙九爺擋在了她的面前:“你不是帶了帕子的嗎?把帕子系在臉上,屍臭彌漫,小心時疫。”

傅庭筠輕輕地“嗯”了一聲,從衣袖裏掏出帕子系在了臉上。

天氣炎熱,因為頻頻擦汗,又沒有地方清洗,帕子滿是汗臭,可相比可能被染上時疫,這些都變得微不足道起來。

她的目光忍不住再次飄向路邊。

正午的烈日下,沒了樹皮的大樹早已枯死,光禿禿的褐色樹枝求助似地伸向天空,樹下橫七豎八地躺著七、八具幹癟的屍體。年長的看上去不過四十五、六歲,深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表情透著不甘;年幼的還被母親抱在懷裏,赤身裸體,四肢像蘆柴棒,胸前的肋骨根根可見,鬥大的頭顱無力地從母親的臂彎垂下,母親的衣裳不知道被誰剝去,露出只系了個肚兜的身子……毫無尊嚴可言!

傅庭筠心底一陣惡寒,埋頭在小推車裏找了床稻草席子,也不管是誰的,遞給阿森:“幫那位大嫂搭上吧!”

阿森拿在手裏並不動:“傅姑娘,我們前腳給她搭上了,後腳就有人來給扒跑了……”

“讓你去你就去!”開口的是趙九爺,“那麽多話幹什麽!”

阿森立刻跑了過去。

趙九爺嘆了口氣,道:“走吧!”

傅庭筠遲鈍地點了點頭,坐到小推車上,再也不敢擡頭。

晚上,她睡不著。

閉上眼睛那女子的模樣就浮現在腦海裏。

不過兩、三天,傅庭筠就瘦了整整一圈。

趙九爺瞥了她一眼,道:“最多三天就能到渭南了。”

傅庭筠聽著心中一喜。想到舅舅家冬暖夏涼的寬敞大屋,灑了玫瑰露的洗澡水,熏了百合香的衣衫,精神振作了不少。

這樣又走了三天,傅庭筠連渭南縣城墻的影子也沒有看見。她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望梅止渴啊!”

趙九爺笑了笑。

笑容柔和了他的五官,平添了幾分親切。

“那到底還有幾天才能到渭南?”傅庭筠看著膽子大起來,語氣中不由帶了些許的憨直。

“還有三天!”趙九爺道。

“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傅庭筠苦中做樂,佯裝無奈地嘆氣,和他開著玩笑。

趙九爺哈哈地笑,明亮的眼睛像天邊的晨星,閃爍著耀眼的光芒,讓他的眉眼都飛揚起來。

傅庭筠愣住。

平日裏趙九爺總板著個臉,陰沉沉的,沒想到他笑的時候這樣好看。

“這次真的還有三天就能到!”趙九爺道,眼底還殘留的笑意像夕陽下波光粼粼的湖面,還帶著幾分炫目,讓傅庭筠這些天來緊繃的心弦驀然間放松下來。

只是他們越往前走,遇到的難民就越多。

男的還能推得動車,小孩子還能走得動路,婦孺還能坐得筆直,一看就是吃飽了喝足了的,趙九爺、阿森和傅庭筠在一群面黃肌瘦的難民中是那樣的顯眼,不時有人向他們投來驚訝、嫉恨甚至貪婪的目光,好像他們藏著什麽讓人覬覦的無價之寶般,讓傅庭筠如坐針氈般的不安,總覺得會有什麽危險的事發生。

一天中午,他們在路邊歇息,事情果然暴發了。

先是有四、五個壯年男子不約而同地從四面朝小推車撲過來,然後又有七、八個壯年男子緊隨其後……趙九爺的齊眉棍舞得虎虎生威,那些人卻像不要命似的前仆後繼,打倒了又有人撲過來,甚至把他們團團地圍在了中間。

那麽多的男子,看他們的目光像看見了食物的餓狼般兇狠,傅庭筠小腿直打顫。

趙九爺冷哼一聲,吩咐阿森:“你護著姑娘,我們往北去。”

往北,是通往渭城的方向。

阿森應聲,把齊眉棍握在了胸前。

傅庭筠忙推了小推車。

阿森在前,趙九爺墊後,他們往北走。

那些人知道趙九爺的厲害,只朝阿森和傅庭筠進攻。

趙九爺像長了後眼睛似的,誰上前就一棍子打過去,立刻打得人癱在地上不能動彈。

幾個回合,那些人不敢上前,又不願放棄,就這樣把他們圍在中間往北走了大半個時辰,有人開始不耐煩,氣勢兇悍地次撲了過來。

趙九爺眉宇間殺氣陡起,不知什麽時候手指間夾了兩片薄薄的,如柳葉般大小的彎刀,風馳電掣般地飛出去又飛了回來。

撲過來的人中有人“撲通”地倒下,鮮紅的血液從脖子裏流出來,漸漸浸透了到了土地裏,留下一片暗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