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執念

傅庭筠腳步輕快地回了屋。

她叫了鄭三娘幫著收拾行囊。

暢飲剛剛結束沒多久,眾人都才睡下。鄭三娘揉著惺忪的睡眼:“小姐要去哪裏?”還有些迷迷糊糊的。

傅庭筠笑道:“我們要去張掖。”

鄭三娘一個激靈,嚇得睡意全無:“去,去張掖?我們去張掖做什麽?”

“九爺要去張掖了,我們自然也要跟著去了。”傅庭筠神色平靜,吩咐鄭三娘,“你幫我把茶盅器皿之類的收收就行了,衣裳我自己來。”說著,已坐到了床邊,一邊把衣裳分門別類,一邊小聲嘀咕:“用的什物差的可以到張掖去買,實在不行,用九爺的也成。就是衣服不好辦……我可是一件冬衣都沒有置辦啊!早知道這樣,今天出去的時候也應該買幾件的。”說到這裏,她動作一頓,道,“年成不好,這棉麻羅紗都漲了價,大興寺用了一百二十兩銀子,加上平時七七八八的零用,如今手裏只有七十幾兩銀子了,只怕還不夠買件皮襖的。”

她想著,從枕頭下摸出裝著銀子的紅漆描牡丹花的海棠銅鎖小匣子打開,二十五兩的銀元寶有三個,還有一塊碎銀子。

“就算七十五兩銀子好了!”傅庭筠嘟呶著起身,對望著滿室茶盅果盤還有些發呆的鄭三娘說了一聲“我去趟九爺那裏就回來,你也跟鄭三交待一句,該帶的東西也早些收拾好了”,然後就出了門。

……

屋裏沒有點燈,趙淩和衣躺在床上。

月光照在高麗紙糊的窗欞上,白瑩瑩一片。

他想起他們初次見面。

她有雙明亮的大眼睛,眼瞳黑漆漆的,清亮得能照出他的倒影似的。

要不是她大叫一聲,他只怕一時還回不過神來。

她跌落到樹下,既不吭聲,也不回頭看一眼,拔腿就跑。

他當時想,這個女孩子真是聰慧機敏。只是他從來不殺婦孺的,這個女孩子只怕不好對付。

誰知道掐著她的脖子一嚇唬她就屈從了,領著他去了廚房。

他正暗自慶幸的時候,她卻大聲喊“救命”起來。

他怕她醒來之後繼續嚷嚷引來寺裏的尼姑,冷著臉掐了她的脖子。

她嚇得昏了過去。

他把她抱到了後院。

一路上,夏日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晶瑩如玉,白皙如雪。

他竟然生出絲憐憫來,找了個有樹蔭的地方把她放下。

想到這些,趙淩嘴角泛起淡淡的笑。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有一天,他會為了這個女孩子患得患失,寢食難安。

當初他只覺得她麻煩。

不過是一時心軟,決定順路帶她去渭南她舅舅那裏投親。結果他們先是遇到解老爺全家遇難,她投靠無門,他只好帶著她往西安府去。接著又遇到了到處追捕他不成的馮老四,一場惡戰,雖然殺了馮老四,可和馮家的血海深仇也就從此結下了;然後又碰到了十六爺,他躲還來不及,她卻從中攪和,弄到他只好上了十六爺這條賊船。

趙淩輕輕地嘆了口氣,望著皎白的窗欞喃喃自語:“也不知道到了那天能不能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地從賊船上下來……”

旋即他苦笑起來。

要說陌毅那裏,他也不是全無辦法。

她在碧雲庵的時候,她時刻想著怎樣抓住機會不放手,連他這個“劫匪”的主意都敢打;他受傷昏迷,她累得氣喘籲籲也不願意放手,一個弱質女流,和阿森這個八、九歲的孩子一起,硬是跌跌撞撞地把他推到城隍廟;面對匪徒的時候,她寧願自刎也不願意苟活……實在是她剛烈的性子給他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讓他總是不由自主地退一步,對她總是不由自主地忍讓一分。

他原以為,他不過憐惜她命運多舛寬宏大度而已。

甚至在中秋節那天的晚上,他和楊玉成他們好生生地走在廣仁寺的大街,明明火樹銀花人聲鼎沸,明明身邊都是他如同手足的兄弟,大家歡聲笑語好不熱鬧,他一想到她一個人孤零零的留在楊柳巷,渾身就像長了刺似的,怎麽著都不舒服,竟然找了個借口回了楊柳巷。

月光下,她向他說著煩心的事,他靜靜地聽,還絞盡腦汁地說出什麽“蜀錦都賣到了十五兩銀子一匹,京都也早不流行青花了”的話安慰她,誇獎她的月餅做得好,那種如“夜半無人私語時”的溫馨旖旎,雖然讓他有些不安,但更多的,卻是擁有不為人知隱秘的喜悅。

直到她擔心他會和唐岱山合作,他心裏突然冒出一句“那你擔心不擔心”的話,他這才悚然而驚,發現自己已漸漸與往昔不同了。

是因為她向他討要阿森時的善良,還是她受了那麽多的磨難依舊願意救濟鄭三娘母子的善心,又或是她謊稱他們是“未婚夫妻”時的善意讓他有所改變,他已經記不清了。他只知道,當他再次發現她睜著明眸忽閃忽閃地偷偷打量他時,他心中再難平靜,心像秋千似的,蕩來蕩去,總也不得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