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吳氏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還會到京都來。她撩開馬車簾子,透過那道縫朝外瞅。迎風舞動的幌子,熙熙攘攘的人群,此起彼落的叫賣聲,喧嘩、嘈雜、紛亂,卻透著繁華盛世的熱鬧,讓人忍不住在嘖嘖贊嘆之余四處張望。

趕車的丈夫卻突然勒住了騾子,叫住一個賣吹餅的,“來兩個吹餅!”

“好嘞!”賣吹餅的高聲應和著,“兩文錢,您拿好了!”

丈夫小心翼翼地從腰間的纏布裏拿出錢袋子,給了賣吹餅的兩文錢,然後仔細地將錢袋子又塞進了腰間的纏布中,這才接過吹餅,轉身遞給吳氏,“餓了吧?還是寅時喝了碗稀飯。剛才進城的時候我已經打聽過了,工部的營繕清吏司在九兒胡同,進了城門往東,離這裏還有一個時辰的路程。到了營繕清吏司,我還要交堪合,恐怕又得一、兩個時辰……兩個吹餅,你先墊墊肚子,等我辦完了事,到了客棧,再給你弄點熱湯喝。”

吳氏望著丈夫的目光中充滿了柔情,她沒有拒絕,接過吹餅,優雅地小口進食。

丈夫凝視著吳氏,傻傻地笑著,表情中透著驕傲和憐愛,片刻後才跳上車轅,駕車往九兒胡同去。

丈夫是浙江有名的木匠,這次為皇上修繕乾清宮,工部廣招天下能工巧匠,丈夫也在名單之中。丈夫知道她曾在京都住過,卻從來不曾逛過京都的大街小巷,就留了心,舍了官府免費的舟車,帶了她,提前一個月趕到京都。

丈夫心疼她還是大清晨喝了碗稀飯,她又何嘗不心疼和她一樣,也是大清晨喝了碗稀飯的丈夫!

可丈夫的脾氣吳氏也是知道的,沒孩子之前,有什麽好東西都會先給她吃,待有了孩子,就是她和孩子們分著吃,他從來都是吃他們剩下的。

吳氏想到這些,眼眶有些濕潤。

她撩了車簾喊著丈夫,把留下的一個半吹餅遞了出去,“我吃飽了,剩下的你吃吧!”

丈夫不上當,嘿嘿地笑,“我還不餓,等餓了,我再買兩個熱騰騰的炊餅。兩文錢買了,不吃可惜,你還是吃了吧!”

吳氏也不上當,伸著手不縮回去;“你也知道是兩文錢買的,快點趁熱吃了,免得糟蹋了錢。”

丈夫擰不過吳氏,心中暗自後悔,早知道這樣,就應該買三個吹餅,妻子兩個,他一個……擡頭卻看見旁邊有家賣包子的。

他立刻去買了兩個包子過來,將包子塞給吳氏,“你吃包子,我吃吹餅。”

說完,怕吳氏反悔似的,他奪過吹餅,大口地吃了起來。

吳氏知道丈夫已經打定了主意,她再多說也沒有用,又想著他是一片好心,不願意辜負,當著丈夫的面,咬了口包子。

丈夫果然就歡快的笑了起來。

吳氏放下車簾,把只咬了一口的兩個包子用油紙包了,揣在懷裏。

馬車走走停停,一個時辰之後終於到了九兒胡同。

交了堪合,他們找了家幹凈的小客棧住下,丈夫叫了熱湯熱水來。

夫妻倆用過晚膳,燙了腳,倚在床頭說話。

“還有二十五天才上工,你明天想去哪裏玩?”

吳氏沉吟道:“我想先去潭拓寺上柱香,然後再去史家胡同給趙夫人請個安。”

她給先前沒了的那個孩兒在潭拓寺供了長明燈的,她一走,那長明燈自然也就熄了。可她心裏卻十分惦記著那個孩兒,總覺得自己是把他留在了潭拓寺。既然來了京都,自然要去看看那個孩兒,給孩兒打個招呼。

丈夫是知道她底細的,憨憨地笑道:“好!明天我駕車和你去潭拓寺,然後再去看那位趙夫人。”

吳氏感激地朝著丈夫笑了笑。

丈夫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早點歇了吧!明天還要出城。”然後去吹了燈。

吳氏靜靜地躲在被子裏,輕輕地握住丈夫的手。

從潭拓寺回來,吳氏上街買了兩匹時興的尺頭,用的是她自己的體己銀子。

當初她再嫁時,父親給了她一百兩銀子做壓箱錢,妹妹則私底下給了四百兩銀票,丈夫說這是她的陪嫁,讓她留著自己慢慢花。

知道她要給趙家的人買些禮品,丈夫拿了十兩銀子給她。只是京都的東西貴得超乎丈夫的想象,他們沒有分家,賺的錢都是要交公中的,丈夫是老實人,這十兩銀子定是他幫鄉親們做活兒人家給的謝禮,不知道攢了多久才攢到的,加上這次來京都的費用,只怕私房錢都花光了。

吳氏心疼丈夫,也就不想丈夫為難,當著丈夫的面只說這兩匹尺頭花了十兩銀子。

十兩銀子的尺頭,對丈夫來說已經是很貴了,他沒有起疑,趕著馬車去了史家胡同。

史家胡同一如記憶中那樣安靜,只是各家門前的大槐樹越發的高大茂盛,站在趙家的大門前,有種歲月靜好的踏實與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