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原先的毛毛細雨像是一個小警告,傾盆的雨滴撞在窗戶上,噼裏啪啦地發出聲響,玻璃鏡面之外是江城霓虹暗影,影影綽綽,看什麽都不覺得真切。

鹿聽晚睡不著,身上的衛衣往上卷,露出少女纖細的腰身。她擡手覆蓋在眼睛上,耳邊的聲音卻是怎麽都不斷。

“你告訴她,說你鹿聽晚,重新開始畫畫之後拿了個第二名。”

“阿晚,媽媽希望你更努力一點,更用心一點。優勝劣汰,向來沒有人會記住第二名是誰。”

“她就是聞老師的孩子啊,畫的好一般啊。”

“聞老師本來已經夠苦的,沒想到離世之後,後繼無人了呦。”

“……”

鹿聽晚揉了揉眼睛,從床上坐起來。言璟的衣服對她來說過於寬大,動作了一番,半個肩頭露在空中,直角肩的線條近乎完美,膚色白得發粉。

她看了眼窗戶裏模糊的影子,喉嚨爬上一陣幹癢。

鹿聽晚輕嘆了口氣,打開了房間門,想出去倒杯水喝。

她剛邁出一步,動作便停止住。

客廳裏只開著走廊的小夜燈,房門口,少年合著眼倚靠著墻面,額前的發有些淩亂,眼下帶著淡淡的青色,倦意濃重。

一邊的大長腿屈膝,手上搭在膝蓋上,手機屏幕上還有沒暗下的光。

鹿聽晚險些被嚇到,抿著唇。

怎麽在她房間門口睡啊。

大冬天的,也不怕著涼感冒。

鹿聽晚蹲下.身,輕手輕腳地靠近,眼神掃過他手機屏幕上的字:【怎麽才能讓女朋友有安全感】。

她失笑,他一天到晚都是在想什麽呀。

鹿聽晚碰了下他的手,掌心的溫度冰涼,她皺著眉輕喚道:“阿璟,別在這裏睡。”

言璟的睡眠淺,被她這麽輕輕一喊就醒了。少年那雙桃花眸裏還有沒散去的沉倦,隱約能看見紅血絲,顯然是疲憊到極點。

他啞著聲,“怎麽醒了。”

“有點沒睡好。”鹿聽晚無奈,“怎麽還在這兒睡?”

自己睡在走廊上,醒來本能反應還是問她怎麽醒了。

他怎麽這麽犯規。

言璟閉著眸,反應有些慢。

鹿聽晚知道,他慣有的小毛病。他的起床氣重,每次都怕會嚇到她,會緩一會才開始跟她說話。

言璟:“怕你走。”

怕你不回來的那種走。

少年的聲音很輕,卻像是砸在人心上似的。

只是那麽一瞬間,鹿聽晚的眼圈止不住泛紅。連續的打擊讓她的情緒像是到達了一個臨界點,她咬著下唇盡量不讓眼淚落下。

“小奶貓。”言璟睜開眼眸,指腹溫柔地觸碰著她的眼角,“別哭,別哭。”

鹿聽晚瑩亮的貓眼裏氤氳著水汽,霧蒙蒙地一片。

言璟單手環過她的腰身,將人攬入懷中,掌心撫著她的背脊,耐心地哄著她,“我們小阿晚,別怕,沒事了。”

鹿聽晚的身子僵了片刻,寒意和崩潰開始來臨,她靠在他的肩頸上,視線終於被淚水占據,“你……知道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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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聽晚的藝術造詣,可以說是聞夏一手帶出來的。

而聞夏平日性子有多溫和,在畫畫這件事上,她就就有多嚴苛。高標準高要求這一套,鹿聽晚完全是跟著她學的。

在鹿聽晚有記憶開始,她的日常,無非就是各種硬度的鉛筆,數不盡的顏料,數不清的畫紙,各種日夜的練習,枯燥乏味,卻周而復始。

藝界有句調侃話:藝術家都是“瘋子”。

鹿聽晚不知道別人是不是,但是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聞夏——是。

“我媽媽,”鹿聽晚聲音很平靜,“躁郁症。”

躁郁症,雙向情感障礙,又稱“天才病”。失落和興奮,正常和崩潰,情緒完全是兩極分布。

躁郁這個症狀,通常是觸不及防又無跡可尋,一點點小事也能成為誘因。

聞夏會因為一筆她認為不滿意的筆鋒,哭嚎上整天整夜;也會因為一筆她滿意的筆鋒,從白天叨叨到夜晚,笑意盈盈。

在獲得全國美展的金獎之後,作品沒有好的成績,長期的空白,外界的輿論,職業的壓力,聞夏開始發病。

在B大任教的那一段時間,也就成了她最後出現在業界人前的消息。

聞夏退了,她不再畫畫。但她也從來沒放棄過畫畫,只是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鹿聽晚的身上。

鹿聽晚靜靜回憶著:“那段時間我最常聽到的話應該就是,‘你需要做得更好’。”

可輿論啊,向來就不會因為人本身而消失。

聞夏逃避的那份壓力,落在了她的身上。

鹿聽晚最開始去參加比賽的時候順風順水,一路敞亮,並未出現什麽挫折。

而藝術的理解本身就是多樣性的,總會有那麽一兩個意外的出現。

直到那次她失誤,拿了個第二名。這件事開始變成導.火索,輿論發酵,“天才隕落後”、“所謂江郎才盡”、“後繼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