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沒等靳木桐追問,小老頭用著帶有淡淡哀傷的語調繼續述說。

時光流轉,幾年過去,這個叫小七的少年已經長大了許多,他告別師父,進入了同慶班。

沒人的時候,小七總會端著它,對著它說話。

“離開師父以後我才知道,師父當年對我們師兄弟七人的嚴格是為我們好,如今我能在戲班掙得立足之地,多虧了師父當年的教誨啊!”

“今天我又唱了《淮安府》了,你還記得嗎,我第一次在台上唱的時候,緊張的張不開嘴,今天,我拿到賞銀了,是戲班獨一份的。”

逐漸的,小七隨戲班四處演出,名氣越來越大,逐漸成為戲班裏挑梁的武生。

師父的一番苦心終究沒有白費,他成角兒了,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他的大名:楊子柏。

“楊子柏是我父親給我取的名字,可我還是喜歡別人叫我小七,只是……叫我小七的人都已經不在了。”

“我終於成功了,我想去更大的戲樓,給更多人唱戲!”

光緒三十三年,二十五歲的楊子柏被選入宮,在頤和園的德和園大戲樓首演,唱的便是那出《長坂坡》。

那時的楊子柏意氣風發,扮相英俊魁梧,一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氣概,一亮嗓,唱腔清亮激越,全場都被鎮住,紛紛叫好。

唱完,太後滿口贊譽:“長板坡前活趙雲,說的便是你了。”當即摘下自己手上的玉扳指賞給了楊子柏,在場臣子們都驚呆了,這可是無上的榮光啊。

之後的楊子柏風頭一時無兩,頗受太後賞識,每每召進宮為她唱戲,甚至被封為內侍官,官拜四品。

平日裏那些趾高氣昂,瞧不起伶人戲子的達官顯貴也少不了對著楊子柏拍馬屁。

楊子柏過了一段極其風光的日子,只是每次入宮,他都無法帶它進宮,上台前,也喝不到自己親手泡的龍井茶。

它見他的次數越來越少,每次見面,他的笑容也越來越少,愁容越來越多。

按理說,那時的楊子柏正是得意的時期,不應該感到不開心的,它很難過,卻不能隨時陪在他的身邊。

“你不知道,我如今的日子表面上風光,實則如履薄冰,不能行差踏錯一步。”

“今天我唱錯了一句,太後沒有責罰,反倒賞了我一個玉扳指,按理說我該高興的,可是蘇公公跟我說,外頭已經有人在傳,我身為男子卻頻繁出入宮闈……你說太後召見,我能不去嗎,而且每次我只是唱戲而已,哎!”

“我真怕……有一天,我真的唱不了戲了……”

聽著這些話,它感覺自己的心都揪緊了,卻什麽也幫不上,只能幹著急。

終於有一天,由於恩寵太過,招人嫉恨,楊子柏被人謠言中傷,朝野震蕩,群起彈劾。

他雖有太後恩寵,卻也在流言中被捕入獄,受盡折磨。

被關幾個月後,楊子柏終於被放出來了,人雖沒事,卻也是被折磨的瘦脫了形。

之後雖然宮中表明,依舊希望讓楊子柏進宮唱戲,卻被他稱病婉拒,回到了戲班,整日裏躲在戲樓,無所事事。

“我放不下我的戲,可是我不想再回去了。”這次它只聽到了這一句,雖然很短,卻能感覺到小七的決心。

往日巴結奉承的那些人哪裏就肯放過他,再度追到戲樓,每天磨著讓他重出江湖,無奈憂懼之下,楊子柏終於決定在城外寺廟出家,從此跟凡塵俗世一刀兩斷。

它又回到了他的身邊,每天伴他誦經念佛,粗茶淡飯,那個人人追捧的楊子柏不見了,他很少言語,就連對著它也不再說什麽了,可久違的笑容又回到了小七的臉上,日子雖苦,他的內心卻獲得了平靜。

又是很多年過去,皺紋一點點的爬上了小七的臉,他已到了師父當年的年紀,它雖覺得如今的小七很好,卻遺憾不能再聽見他唱戲了。

這天,小七端起了它,抿了口茶,似乎感受到了它的心聲,說道:“你是我第一個聽眾,冷落你多年很是抱歉,這樣,我再為你唱一次《長坂坡》吧。”

那一天,是它最難忘的一天,它看見了世間最完美的一次演出,當年意氣風發的少年,英俊魁梧的男子,如今兩鬢都已經斑白,可是他的一舉一動,擡手投足間,已入化境。

開口亮嗓的那句,它便知道,小七,是真的成角兒了!

故事到這裏,小老頭便沒有繼續往下講。

靳木桐卻忍不住問道:“小七後來怎麽樣了?他重新回到舞台上了嗎?”

小老頭搖搖頭:“除了一次賑災義演,他再也沒上過台。”

靳木桐覺得有些惋惜:“一代大師就這麽凋零了。”

小老頭卻說道:“其實小七後來過得不錯,他雖遠離那些榮華富貴,也遠離了災禍,在他的晚年,也收了幾個徒弟,將他畢生所學所悟都傳了下去,徒弟為他養老送終,也算是有了個善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