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傅君度番外。

傅君度從問心秘境回到無情祖山的時候,形容略為枯槁,雖然以他的相貌來說,無論怎麽樣都顯得清風明月,而山門裏的人都以為這不過是他又一次隨意的試煉罷了,他們這一門的人都講究要去七情六欲,是以見到大師兄回來,大家也都神色淡淡,禮貌行禮,淺嘗輒止。

擔憂、關懷、同門之情……說白了都是情,都是無情道所拋棄的。

這一門很絕,別的道門日常護短,比如門下小弟子被欺負了,那起碼小弟子這一脈肯定是要出動搞一番事情的。如果是個比較重要的小弟子,又或者這一脈的人出動了以後事情沒搞成,反而被搞了,說不定整個宗門都會傾巢而出,只為討回一個公道。

到了無情道這邊,七情六欲都給修沒了,各個都是獨行俠,酷愛單打獨鬥,最後有一任宗主迫不得已搞了一個令牌,但凡門下弟子被毆了,只要令牌被錘了,無情道宗門的弟子都會收到一份預警提示,然後不遠萬裏來相會,一起毆打找事的人。

總之,這個宗門行事向來不可以常理揣度,日子久了,也就沒人惹他們了。

傅君度的神色不振,容顏枯槁,發絲微亂……重重此般不是沒有人看見,但這一切又與旁人有什麽關系呢?

是以從頭到尾都沒有人上前問候一句,直到傅君度站在了千錘百煉樓門口。

“師尊。”傅君度看著驟然出現,站在樓門面前的白發男人:“請為我開樓門。”

無情道宗主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最得意的徒弟,他雖然眉目依然冷清,氣度仍舊高華,但宗主還是一眼看到了他的根基竟然已經毀了小半,渾身的真氣更是運轉頗為凝滯,若非傅君度忍耐力極佳,換作旁人,恐怕此刻已經被經脈裏宛如淩遲一般割著的痛楚而折磨到無法站直身體。

“你破境又跌落了回來。”無情道宗主也是大乘期的境界,自然可以看得出傅君度此時此刻的狀態:“甚至已經穩不住大圓滿,回到了大乘期中期。”

他說這話的時候。沒有半分婉轉,也沒有避著其他人,是以整個宗門的人刹那間都知道了這件事。

無情一道最是難修,卻也最是穩固。境界越高,道心越是穩如磐石。

然而境界跌落這種事情,只有可能是因為道心不穩。

可大師兄……不是向來都是全宗門的楷模和驕傲嗎?若非他道心堅定不移,又怎可能成為最年輕的大乘期圓滿呢?

而且聽師尊剛才的說法,意思是大師兄曾經突破到了真仙境,然後又跌了回來?!

大師兄到底經歷了什麽!?

一刹那,震驚的情緒籠罩在了整個無情道宗門的上空,竟然讓不少剛剛入門不久,奉大師兄若神明和目標的弟子心神不穩,險些當場上演破道傳奇。

傅君度並不否認,眸色冷冷,手裏握著一條染血的黑色絲帶:“是。”

無情道宗主沉沉看他半晌,讓開了通往千錘百煉樓的路。

傅君度拾階而上,從容不迫,與宗主擦身而過的刹那,白發男人輕輕嘆了口氣:“破而後立,也並非真的沒有辦法了。”

傅君度動作不停,徑直走入樓門,樓門關閉之前,他側頭看向了宗主:“師尊,恕難從命。”

青銅大門合璧的聲音回響在山谷中。

白發男人神色冷然,眼眸深處卻有嘆息。

他活了這許多年,雖然從未給自己的弟子們說過這件事,但無情道中人,深藏的情其實才最是洶湧。

太上忘情,是忘,而非去。

既然只是忘了,那就總有想起來的那一天。

千錘百煉樓的第一層果然一如之前幻境中一般,是畫舫紅顏,鶯歌燕舞,一派生機勃勃。換做從前,傅君度自然會一劍了之,目不斜視,直接上樓。但是這一次,他站在原地,一張一張地掃過每一張臉。

他近乎茫然地看著,就像是第一次這麽認真地打量世間百態。

他看到有人的背影像她,卻又少了靈魂,有人的眼睛像她,卻又少了狡黠,有人笑起來的樣子像她,卻又沒有那幾份神韻。

他看盡千姿百態,卻始終沒有找到任何一個與她哪怕有七分相似的人出來。

傅君度再也忍不住胸膛割裂般的痛意,吐出了一大口血。

香風脂粉撲面而來,他跌坐在地,鶯鶯燕燕歡聲笑語很快就環繞了他,不一會兒就將他的衣服撕扯得衣冠不整,傅君度緊緊閉眼,身側終於有了旋繞的劍意破體而出,再在一片狼藉中艱難上前,堪堪踏上了去往第二層的路。

傅君度忍不住苦笑一聲,若是讓師尊知道,他進入千錘百煉樓竟然是為了在幻境裏能夠重新見到她的話,師尊定然說什麽也不會願意幫他開啟這扇門的。

千錘百煉樓的幻境只會越來越逼真,越是心中的求而不得,越是容易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