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第2/2頁)

兀自展開,將被子搭在老人身上,期間注意到老人懷裏露出本黃色封皮的書,是本《中庸》,封皮是郡城書鋪給做的,據說幾十年都沒換過。

想來是個有故事的人,譚盛禮沒有多問,回到位置坐好,等譚振學和譚生隱來後,他才上樓洗漱沐浴,從府城到郡城,幾日沒洗過澡,身上黏噠噠的不舒服,總覺得身上有虱子,洗了澡整個人才覺得輕松了。

便是睡柴房也舒服很多,稻草柔軟,睡著竟是比客棧的床還舒服。

清晨,天際泛出魚肚白幾人就醒了,譚盛禮瞅向角落,老人已經不在了,衣服疊好,被子擱在他腳邊的,他嘆了口氣,剛將被褥疊好,外邊客棧的廚子過來抱柴,看到幹凈整齊的柴火驚訝出聲,“誰打掃的啊。”屋子亮堂太多,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譚振興神色難掩得意,想邀功說兩句,又怕譚盛禮聽著斥責自己,關起門來怎麽挨打都行,在外邊面前挨罵他都覺得丟臉,還是譚振業站出來解釋的,“家父年事已高,擔心他住不慣,便自作主張將柴房打掃了下,還望你見諒。”

“我歡喜還來不及,有什麽見不見諒的。”廚子圓臉,但幾人衣衫樸素但氣質不俗,知道他們不是普通人,態度客客氣氣的,抱著柴就去灶台邊揉面蒸饅頭包子去了。

譚盛禮喚他們將稻草放回原位,出門前,將老人蓋過的被子放回角落的稻草,廚子看到他的舉動,長長嘆了口氣,“還是老爺心善。”

“舉手之勞而已。”

廚子在客棧待了十幾年了,柴房住的這位老人家他是知道情況的,媳婦去世得早,膝下有個獨子,前幾年獨子進城參加院試,此後便沒了音信,老人家來時已經半年後了,先去衙門報案,聲稱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知府大人查過科考成績,老人家的兒子並沒考上,每年因落榜自殺的考生數不勝數,衙門管也管不過來啊。

但老人家聲稱兒子不會自殺,回家賣了田地來了城裏,大街小巷的找,在城裏找了四年,然後又去城外找,老板也是為人父母的,感念他養子不易,就讓他住到柴房來,不收他的錢,老人家鞋子都走破了好幾雙,剛開始縫縫補補還能穿,慢慢的補也補不上了,索性打光腳。

“柴房來過許多人,也就老爺生出憐憫之心。”不是心善是什麽?

譚盛禮不知老人家還有這樣的經歷,又想起趙鐵生來,趙鐵生是為兒子們堅持不懈的讀書,而這位老人家為了兒子過著窮困潦倒的生活,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晚上再來時,他拿了套自己的衣衫鞋襪給老人家,譚振興非常不懂他的想法,那就是個乞丐,父親管他做什麽,天下乞丐千千萬,要管哪兒管得過來啊,但他什麽都不能說,因為說了就會挨打,要不然譚振學他們不可能不開口,槍打出頭鳥,他也是懂這個道理的。

對譚盛禮的善意,老人家受寵若驚,把衣服顫抖地往外推,說什麽都不要,白發遮掩的眸底盡是倔強。

譚盛禮握住他冰冷的手,溫聲道,“同為讀書人,我理解你的心情,廉者不受嗟來之食,我沒有任何輕視你的心思,只是為人父親,我明白你的感受,天氣漸冷,穿暖和些才有力氣找人……”

老人不動了,譚盛禮把衣服鞋襪塞給他,“穿著吧,希望它能給你帶來好運,早日找到令子。”

說著,雙方彎腿跪下就要給譚盛禮磕頭,譚盛禮忙扶起他,“舉手之勞何足掛齒,老人家折煞我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他相信,所有良心未泯的人看到老人家都會施以援手的,像收留他的客棧老板,像偷偷給他吃食的廚子。

“你是個好人,你們都是好人。”老人抱緊衣衫,撩起花白的頭發,皺紋橫生的臉上滿是歲月留下的風霜,譚振興驚呼,“老人家,你這把歲數咋還住到柴房來了呢?”

譚振興不知道老人是進城尋子的,在他看來,上了年紀就該在家頤養天年,哪能東奔西跑啊,死在外邊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

不是陷子孫於不孝嗎?

譚盛禮冷冷瞪了譚振興眼,呵斥,“不會說話就閉嘴。”

“不怪這位公子,不怪這位公子。”老人喃喃重復著這話,任誰看到他這張臉都以為他七老八十了,其實他連五十都不到呢,兒子生死不明,看著年輕年老對他來說有什麽意義呢?

見譚盛禮不悅,譚振興心頭訕訕,不禁揣測老人家是不是和兒子兒媳吵架離家出走了,村裏不是有很多例子嗎,婆婆在兒媳面前受了點委屈就鬧離家鬧跳河,不把兒媳婦馴得服服帖帖的不會消停。

婆婆能做,公公也能做,眼前的老人沒準就是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