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知子莫若父,聽聲音就知道譚振興又要起幺蛾子,譚盛禮臉上不露分毫,為趙鐵生整理書籍的動作卻慢了少許,見狀,趙鐵生寬慰他,“大公子恩怨分明,品行端方,不足為憂。”

譚振興私底下常常犯錯,人前卻成熟穩重言行得體,學子宴上,縱然對劉明章懷恨在心,也不曾做出過激行為,實屬難得了。

幾位公子,性格迥異,但都很孝順。

“他若聽你這般稱贊,恐怕偷笑得睡不著。”

見過譚振興竊喜的模樣,趙鐵生毫不懷疑譚盛禮說的,要他說,譚振興就是個活寶,全家人屬他最能鬧騰,譚盛禮看緊些不是壞事,不再聊譚振興,而是問譚盛禮今後有何打算,仰慕者甚多,遞過來的文章數不勝數,明年就鄉試了,譚盛禮日日指導其他人文章少不得會耽誤授課,影響幾個孩子學業就得不償失了。

此事譚盛禮早想好了,道,“此去綿州要半個月左右,我尋思著年前舉家搬到綿州去。”接連兩日砍的柴未進城就被人買了,大抵是沖著譚家名聲而來,譚家在院試嶄露頭角,受人敬重,幾個孩子心性不堅,時間長了,難保不會消磨鬥志,養出身紈絝病來。

搬家最好。

況且世道好,沿途風景好,適合幾個孩子遊歷修養品行。

趙鐵生沒料到他們還要搬家,轉而想想又不無意外,譚盛禮高山仰止虛懷若谷,長隱於此未免可惜,綿州繁華,去綿州更有作為,他問,“譚老爺還會回來嗎?”

他說的是回惠明村。

譚盛禮默然片刻,道,“但願能回罷。”

待考完科舉要好幾年,幾個孩子又不成器,譚盛禮不知有生之年能否到處走走,如有機會,定然要回惠明村看看的。

老人間的離別遠比年輕人更悲慟,因為到他們這個年紀,或許永遠都見不著了,此刻望著譚盛禮溫潤如初的面龐,趙鐵生有些淚濕,背身掩去,聲音略微哽咽道,“我盡量活久些,在惠明村等譚老爺回來。”

譚盛禮沉吟,“好。”

離別多傷感,趙鐵生心裏堵得難受,不想太過沉浸在離別的愁緒裏,忍住喉嚨不適,說起回村教書事宜來,不怕人笑話,他雖為廩生,錢袋卻空空如也,滿心想著回村教書,可村裏連學堂都沒有,他琢磨著要不要向譚盛禮開口。

譚家人走科舉,名聲尤為重要,若出錢建學堂,定能博得好名聲,將來入仕也有底氣些。

又怕無端給譚盛禮添麻煩,甚是遲疑。

“譚老爺……”他張了張嘴。

像知道他心中所想,譚盛禮接話道,“惠明村山清水秀,我早有建學堂的打算,苦於幾個孩子的學業而抽不出身,譚家在惠明村還有些田地,你若不嫌棄,盡管……”

趙鐵生連連搖頭,“譚老爺嚴重了,我高興還來不及又怎會嫌棄。”難怪當時譚家賣田地他心裏納悶怎麽不全賣了,原來留著早有安排,譚盛禮眼界遠比他想象的還要長遠。

學堂的事兒解決,趙鐵生松了口氣,為人師表,不怕學生頑劣,就怕連頑劣的學生都沒有,譚盛禮肯出面那再好不過了。

譚家的田地交由譚辰風照看,回屋後,譚盛禮就給譚辰風寫信,托他賣掉兩畝田建學堂,剩下的錢添置些書籍,供家貧的學生借閱……

因著明日趙鐵生要回去,這晚譚盛禮免了譚振興他們功課,要他們專心抄完剩下的書好讓趙鐵生帶回去。

幾人抄書抄至天明,仍然有兩本沒抄完,趙鐵生過意不去,“空著吧,等建學堂還要許久,我自己慢慢抄。”

譚盛禮送了他很多書,夠村裏孩子讀了。

天霧蒙蒙的,街上沒什麽人,馬車在城門外等著了,譚振學他們搬行李上馬車,譚盛禮與趙鐵生話別,“學堂之事我在信裏寫清楚了,辰風堂兄會安排妥當,譚某在這祝趙兄桃李滿天下,綠野追唐裴……”

趙鐵生頷首,拱手而言,“雲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山高水長,譚老爺對趙某的關照,趙某沒齒難忘。”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客套的寒暄讓兩人笑了,笑容淡然,如路邊悄悄綻放的菊花,無須多言,彼此皆知彼此心中所想。

行李裝上馬車,趙鐵生不願人久等,再次向譚盛禮拱手,踩著矮凳上了馬車,他撩起車簾與眾人揮別,眼淚噙滿眼眶亦不知,直至馬車駛出去老遠,擡手撫臉才知自己淚流滿面,原來與友人離別竟是如此情緒,他伸出脖子,望著視野裏模糊成點的人,用力揮了揮手,高山流水,恐再難遇貴人了。

待馬車消失在視野裏,譚振興揉了揉發脹的眼睛,疲憊道,“父親,今日進山砍柴嗎?”

“回屋歇息半日吧。”

送走趙鐵生,父子幾人回城又遇到不少讀書人,紛紛上前請譚盛禮看看他們寫的文章,昨天走出酒樓譚盛禮就收到不少,加上今天收到的,足有兩本書厚,譚盛禮打發幾個孩子回屋睡覺,他則坐在桌邊,每張文章每張文章的看,人不在眼前,他邊看邊寫點評,速度慢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