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她心裏裝著事,面上多少會透出些許,譚盛禮問她可是不滿意。若不滿意,不應便是。

“父親,女兒……女兒自認配不上……”這幾日,譚佩玉悄悄觀察過徐冬山,他為人熱忱,鄰裏有事,隨叫隨到,極有耐心,他秉性純良,守著書鋪,卻不以此牟利,閑暇時就在書鋪抄書,她進書鋪看過,內室和庫房堆著很多書,都是他自己抄的,那樣的人,值得更好的女子,譚佩玉垂著頭,聲音仿佛窗外的風,輕得人聽不清。

譚盛禮坐在窗邊,望著院子裏的新葉開遍枝頭的槐樹,沉思不語,見狀,譚佩玉鼓足勇氣道,“父親,這門親事,我覺著算了吧。徐老板人好,女兒……女兒配不上……”

她嫁過人,可能生不出孩子,徐冬山家世清白,又是獨子,該找個知書達理的好姑娘才是。

“他也和你說過同樣的話。”譚盛禮嘆氣,“那日我出門接你,他追上來與我說他配不上你。”

譚佩玉震驚,澄澈的眼裏盡是難以置信,“怎麽會?”

“外人說這話許是謙虛客套,我觀他神色真摯,不像作假……”在郡城時,鄰裏不是沒有為譚佩玉說親的,得知她被休後都打了退堂鼓,待他們考上秀才,又因門第懸殊不敢提了,而平安街巷子裏的老人們,不曾因她的過去就低看她,也不曾因譚家的門第就生出卑微避而不談。

徐冬山的人品,他看在眼裏。

譚盛禮又道,“熱鬧時,他微笑地看著眾人笑,冷清時,他默默做自己的事,堅守己心,不驕不躁,這份心智勝過旁人太多。”譚盛禮少有稱贊人,便是陳山和趙鐵生,譚盛禮稱贊他們時多有嘆息,唯有徐冬山,譚盛禮稱贊就是稱贊,譚佩玉怔然,面龐蒙上憂色,“我會不會拖累他。”

“你若擔心,不妨問問他,無論你在哪兒,於人都不是拖累,有的話父親不曾與你說,你善良勤勞,溫婉賢惠,將弟弟妹妹們照顧得很好,沒有你,他們走不到今日,我亦如是。”

譚家有今日,譚佩玉功不可沒。

“父親……”譚佩玉攥緊衣衫,低低道,“佩玉是長女,應該的。”

聽到這話,譚盛禮心頭泛澀,有女如此懂事明理,譚盛禮卻無端酸楚難忍,他道,“佩玉,父親還在呢,你用不著那麽辛苦,有喜歡的事就去做,別總為譚家活著……遇到事,多想想你自己,你過得好,父親會為你高興的……”

“父親。”譚佩玉咬著唇,聲音顫抖,“女兒很高興……”

有父親,有弟弟妹妹們,有什麽會不高興呢?她明白父親想說什麽,在郡城時,父親常給她們買書,多的是巾幗不讓須眉的故事,佩珠看得熱血澎湃,她卻無甚感覺,她這輩子沒有什麽抱負,只想父親和弟弟妹妹們過得好,過得好就行。

至於徐冬山,她沉默許久,“父親,我能問他嗎?”

“嗯。”

想到那扇寬厚結實的背,譚佩玉臉上慢慢染上了緋色。

窗外,飄起了雨。

雨絲細膩,仿佛晨霧,落在身上沒什麽感覺,譚振興他們日日出門挑水賣,鄉試結束,城裏的讀書人放縱玩樂,樂不思蜀,他們卻沒什麽變化,生活照舊,只是偶爾會遇到巴西郡的讀書人探討幾句學問,有時回來得早,有時回來得遲。

今天,朦朧中看到巷子口站著兩個人,譚振興以為眼花,費力的眨了眨,不確定地問身邊譚振學,“長姐和鐵匠在說話?”

細雨綿綿,視野不甚清晰,譚振學沒有細看,斬釘截鐵道,“看錯了吧。”

譚振興不信,定睛再看,又只有鐵匠了,譚振興揉揉腦袋,霎時露出驚恐之色,“你們說我不會感染風寒出現幻象了吧?”

這半月以來,城裏諸多人感染了風寒,有兩個讀書人病情過重連命都沒了,嚇得譚生隱到現在都不敢出門,便是他們,賣水也不敢去人多的地兒,就在旁邊幾條街轉悠。

“大哥氣色紅潤,聲音渾厚,不像生病的征兆啊。”譚振學端詳著譚振興,回答地尤為誠懇。感染風寒者多頭暈腦脹,渾身乏力,高燒不退,譚振興能跑能跳還能賣力吆喝,他如果是病人,那也太精神了點。

聞言,譚振興心下稍安,挑著空桶,大搖大擺地往前去,只看徐冬山站著不動,待他們走近了,有禮貌地拱手,譚振興斜嘴哼了哼不欲搭理他,奈何譚振學和譚振業禮數周全地還禮,他只得不情不願的拱手。

“徐老板哪兒去啊?”譚振興對徐冬山也算有些了解,無事從不外出,要麽在家裏打鐵,要麽在書鋪抄書,要麽就是幫鄰裏做事,日子好生無聊,這會兒看他穿了件簇新的長袍,魁梧英俊,瞧著竟有幾分書好看,譚振興急忙眨眼,總覺得眼裏進了沙,看人都不太真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