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夜深人靜,外邊偶有幾聲細碎的腳步,間或有低低的誦讀,譚振興心裏沒底,貓著腰,躡手躡腳的拉開房門出去,未擡頭,就感覺門外罩過來片陰影,入眼是黑色鞋面,往上是月白色的長衫。

譚振興:“……”

“父親……”他顫巍巍的擡眸,迎上譚盛禮波瀾不驚的眼眸,強顏歡笑地解釋,“我……我開門透透風。”

走廊亮著燈,照得譚盛禮臉色溫柔,譚振興愈發不得勁,慢慢直起身,幹巴巴地說起讀書人找他的緣由,自己以每題五首詩驚艷國子監,他們來問自己取經的,總不好端著架子拒人於門外,他絮絮叨叨解釋了很多,譚盛禮喜怒不露分毫,最末,譚振興自己怕了,主動面墻而跪,認錯道,“父親,我錯了。”

“明天還有考試,早點休息吧。”半晌,譚盛禮提醒。

他沒有動怒,亦不曾呵斥譚振興說他不對,而是擔心他們晚睡影響明日考試,譚振興感動至極,泫然欲泣地喊,“父親。”

世上唯有父親好,譚振興嗚嗚嗚啜泣了兩聲,但聽譚盛禮道,“什麽事考試結束再說。”

譚振興:“……”

哭聲戛然而止,譚振興身形顫了顫,再也哭不出來了,譚盛禮沒再說什麽,翻了翻他們的功課,譚振興字跡略微浮躁,譚振學和譚生隱同以往沒差別,他和譚振興說,“平心靜氣,遇事多思多想,不管做什麽,做好就行。”要和人聊天就盡興的聊,別三心二意做其他。

哪曉得譚振興會錯了意,以為譚盛禮嫌他五首詩不夠出彩,數量雖然贏過所有人,但文采方面輸了,他咬牙,“是。”

於是,素來不屑回顧以前所做文章的他通宵翻閱自己寫的文章,記住被譚盛禮稱贊過的句子,準備明日大放異彩。

沒錯,策論考試,譚振興足足寫了三篇文章,立意不同,風格迥異的三篇文章,就這樣他還不是最後交卷的,譚振興也是奇了怪了,“來年會試考生水平差得也太多了吧。”

足足等了半個多時辰的譚振學:“……”

不好意思告訴譚振興,眾多讀書人效仿他出名的方式,就策論題洋洋灑灑寫了兩篇文章,真不知那些人腦子裏想什麽,他問譚振興,“你寫了兩篇文章?”

要不然以譚振興的速度不會拖到現在。

“嘻嘻嘻……”譚振興意味深長的掩嘴,湊到譚振學耳朵邊,豎起三根手指頭,得意道,“兩篇怎麽夠,我寫了三篇。”

譚振學:“……”怕不是要累死閱卷先生哦,哪怕是親兄弟,譚振學到現在都猜不透譚振興腦子裏想的是些啥,三篇策論,虧譚振興想得出來,他深深吐出口濁氣,扶額,“走吧,去碼頭扛麻袋。”

直接回大學,恐怕又會引起轟動,他想耳根子清凈清凈。

碼頭的人都對他們很熟了,前天看很多讀書人來找三兄弟,知道他們是帝師後人,待他們的態度明顯不同了,便是共同競爭的雜工都讓著他們,弄得他們不好意思。

“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你們是讀書人,肯放下身段和我們扛麻袋多難得啊,以前不知道你們是帝師後人,多有冒犯還請見諒啊……”這話他們聽很多雜工攤販和百姓說過,說實話,聽到他們這麽說,譚振興他們很有感觸,無論做什麽事,更能引起相同經歷的人的共鳴,故而,雜工們不會算賬,他們都會幫忙。

結賬時,他們沿著隊伍挨個幫他們算工錢,要他們好好記住,譚振學心細,還教他們怎麽算,算學說難不難,找到竅門,誰都能做賬房先生。

有感興趣的雜工細心聽,邊聽邊算,完了問譚振學對不對。

“對的。”

雜工驚喜,“真的嗎,我也能算數了?”說話的漢子就是那天的壯漢,他天天在碼頭扛麻袋,從早上待到晚上,掙的錢多,但也是真辛苦,要不是委實無聊,也不會學算數。

譚振學鼓勵他,“算學不難,熟能生巧,很容易就掌握了。”

其他雜工看壯漢有進步,也稀罕得很,包括頭發花白的老者也感興趣得很,“振學公子,你看我這個歲數還能學嗎?”

他已經七十多了,家裏四世同堂,外人都勸他在家待著頤養天年,他閑不住,不找點事做渾身難受,他覺得到他這個歲數還能活在世上,沒準就是天天幹活的緣故,說話時,他拽了拽身上褶皺的衣衫,順了順風吹亂的發髻,極力挺直佝僂的背,讓自己看上去精神矍鑠。

譚振學拱手,微微一笑,“能的。”

“不拿算盤也能?”

各大私塾都有教算數,但夫子要求得背著算盤去,說撥算盤是算學的基礎,算盤都不會撥算學肯定學不好,老者說給譚振學聽,譚振學道,“夫子的話不無道理,但平時要扛麻袋,拿算盤不方便,不過算工錢不難,不用算盤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