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連那平日在學生們面前維持的驕矜也不見了,熱情澎湃,邀譚盛禮看他勞作的成果,雖是武將,到底羨慕詩人筆下‘采菊東籬’的悠然自得,“譚祭酒,還是你有法子,學生們幾歲讀書識字,領略過讀書人不為鬥米折腰歸隱山林的風骨愜意,但紙上得來終覺淺,唯有親身勞作領會其生活更能感同身受啊。”

約莫是武將出身的緣故,自幼對讀書人那引以為傲高高在上的姿態有些不屑,他認識的讀書人,博學多才,表面瞧著謙遜,骨子裏極為傲慢,引經據典賣弄文采,卻不過紙上談兵罷了,沒有上過戰場的將士不懂天下太平的美好,而沒真正經歷田野生活的文人墨客又如何懂得古人詩文裏的情感呢?

他認為譚盛禮做得對。

臉上有些汗膩,譚盛禮掏出手絹擦拭,眺望著樹蔭下休息的學生們,笑道,“他們自幼熟讀詩書,是朝廷的棟梁之才,譚某只望他們以君子要求自己,日後為官,造福更多人。”

人之初性本善,隨著年紀漸長,許多人丟失了那份初心,自私貪婪暴虐……不該是這樣的,教書育人,該引導學生們變得更好,譚盛禮說,“我能做的很少,還得靠他們自己。”他拜托國子監所有教書先生相助就為了這事,讓學生們感受百姓的艱辛,知疾苦方能感歡痛……

“我相信他們會受益的。”孟先生明白譚盛禮的苦心,他和譚盛禮說,“祭酒大人,犬子頑劣,不知可否讓他們來體會一二?”

“歡迎至極。”

武將家的孩子骨子裏灑脫,崇尚武力,往年夏季回去別院避暑,個個像猴子似的上躥下跳不得安寧,眼下有機會跟著譚盛禮感受普通百姓的生活,孟先生認為這是好的機會,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譚盛禮品行高雅,兒子若能學得半點也是他這輩子的福氣了。

休息片刻,有農家人擡著木桶來,裏邊裝著飯菜,為首的幾個男子是李老頭的兒子,看著眾多少爺公子,他們很不安,越過人群到譚盛禮跟前,恭敬地拱手,“譚老爺,村裏人做了些吃食來。”

這片田野屬於他們村,當譚盛禮找村長說讓國子監的學生過來勞作,村長嚇得臉色發白,直言說不敢,城裏的少爺們身嬌肉貴,哪兒做得了農活,若不小心糟蹋了莊稼,他們連訴苦的地兒都沒有,百姓如螻蟻,螻蟻的命不值錢,村長害怕村裏的人受到連累……

顧及他們的難處,譚盛禮願給銀兩……村長過意不去,想了兩晚上才答應下來,見田野裏的莊稼整齊工整,沒有出現莊稼被毀的現象,他們松了口氣,和譚盛禮說,“都是村裏待客的吃食,還忘譚老爺莫嫌棄。”

“破費了。”

譚盛禮還禮,看向孟先生,後者會意,“我請葉老先生他們過來。”

國子監的學生們幾乎都來了,倒不是多喜歡田野勞作,而是被譚盛禮那句‘文人墨客眼裏的歸隱’生活忽悠了,以為出城去山林田野賞景吟詩,誰知是來做苦力的,因此很多學生發牢騷,尤其是伯爵侯府的少爺們,仗著家族爵位,並沒將譚盛禮放在眼裏,來了不到半個時辰就嚷嚷著身體不適去樹蔭下躲清閑去了。

天氣炎熱,蟬鳴聒噪,耳根不得清靜,加上身邊沒人伺候,只能自己搖著折扇扇風,不過有那少數懶惰的,被蚊蟲叮咬得臉頰隆起紅色的小疙瘩,好不滑稽,以為熬到午時就能回家,誰知農家漢子送了吃食來,且都是些登不上台面的吃食,他們哪兒受得了,當即跳腳罵罵咧咧起來。

少年脾氣大,有教書先生出聲呵斥,他們卻是不理會,嚷著要回城去衙門告譚盛禮,誰知道譚盛禮有沒有收莊稼漢子的錢使喚他們辦事?心底冒出這個念頭就按不下去了,嘴裏罵個不停。

“尊師重道的道理忘了是不是?”葉老杵著拐杖,渾濁的眼冷若冰霜,“平日養尊處優愛使小性子,到外邊也管不住脾氣是不是?”

葉老先生作為算學先生,在國子監還是很有身份地位的,加上他年紀大,沒有人敢和他對著幹,皇帝以仁孝治國,他們若敢對先生不敬,傳到言官耳朵裏,免不得會彈劾他們父親教子不嚴,因此見葉老先生發火,再不高興的人都不敢再抱怨半句。

氣氛凝滯,有其他先生出來打圓場,“天氣熱,學生們年輕氣盛難免浮躁,葉老你大人不計小人過,莫和他們計較。”邊說話邊給學生們擠眼色。

他們倒是有眼色,齊齊拱手向葉老先生賠罪,就是心裏不明白葉老先生怎麽會維護譚盛禮,兩人不是不合嗎?

“朝廷建國子監是望培養你們為人才,而非目無尊長仗勢欺人的粗鄙之人!”丟下這話,葉老先生拂袖而去,留下群臉色不太好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