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君無咎

他們還是來遲了。

離音第一次直面如此血腥的場景。

她不是個嚴格意義上的乖孩子,小時候因為無父無母,她遭受過不少流言蜚語。每次受人嘲笑欺侮的時候,她都是直接狠狠地回揍過去。當年也是因為她打架打的太多了,離老頭為了她不至於受傷,才教了她拳腳功夫。就這麽一路磕磕絆絆著長大,離音自認也算是個見過血的人。

但沒有哪一次,是像這次一般,讓人的胃裏仿佛頂著數百只蹦蹦跳跳的兔子似的,難受得恨不能連隔夜飯都吐個幹凈才好。

地上倒著一個又一個人,各種姿勢的、各種表情的。蔓延的血水在一具具屍身周圍鑲嵌了一道道紅色的邊,畫面十足荒誕又可怕,像是藝術家筆下的抽象畫。

離音抱著胖團,緊張地看著方繼安。

方繼安一開始還會蹲下身,試圖尋找一個還有呼吸的親人,後來便再也不停,腳步越來越快,到最後甚至是跑著的。

離音踉踉蹌蹌地跟著他,一路繞過方家的門廳,演武場,正堂,再到方家的後屋。她能感覺到自己的鞋子已經被血水浸濕了,那股冰涼涼的感覺似乎在順著她的腳脖子往上爬,讓她毛骨悚然,卻連停也不敢停。

方家的後屋裏,住著方家的近親,這裏是方家最熱鬧溫馨的地方,如今空蕩蕩的,一個人影也沒有。

方繼安徑直走進方世成的屋子,伸手將鋪在石床上的蒲團掀開,鼓搗了兩下。

離音面前的石質地板裂開了一道縫,她猶豫了兩秒,緊跟在方繼安身後,也跳了進去。

入了這密道,方繼安走得更快了,一眨眼就見不到人影。

離音順著漫長的石道找到方繼安時,他正面無表情地盯著他眼前的空氣。

離音繞了過去,站在方繼安身後。

一幕類似啞劇的場景正鋪展在他們面前。

離音看的分明,那應該是曾經正堂裏的場景。方家主跟方家的七位長老站在一邊,與五個站成梯隊的灰袍人對峙著。那些灰袍人都微微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畫面是無聲的,但能看出方家的幾位長老都十分激動,而對面的灰袍人卻始終不曾擡頭。一番爭執過後,站在最前面的灰袍人側過頭,一擡手,袖口自然下滑,露出一只玉白的手。那手的中指有一條血線,那人把拇指壓在那血線上,順著那條血線,便凝出了一團光。

光團落處,方家的一位長老瞬間便被一團大火包裹。這火很是邪性,任方家幾位長老怎麽施法都沒法撲滅,方家人只能著急地看著那位長老躺在地上打滾,不過幾息,活生生的一個人便消失了,什麽也沒剩下。

離音眼睜睜地看著方家主和方家長老,一個接一個倒在那灰袍人手下。方家主被打成了重傷,但那灰袍人這次卻並沒有一把火燒了他,而是指使另一個人,像是拎破爛一般,將他拖了出去。

動手的那個灰袍人在原地停了幾秒,忽然伸出了手,掌心向上,四指合攏,微微勾了勾。

畫面急速拉近,鏡頭晃動間,離音隱約窺見一個如玉的下巴。

那灰袍人似乎笑了下,唇角動了幾下,說了句什麽話,而後,整個畫面便破碎開來。

……

離音覺得,方繼安一定從那灰袍人的唇語中,知道了什麽訊息。

親眼見到方家滅門慘案後,方繼安整個人的狀態是十分狂躁的。但看了那影像之後,他整個人的氣息就變了,變得陰沉沉的,跟之前狂躁的狀態截然不同。他沉默著,獨自一人將方家眾人的屍身搬到一起,堆疊著放了把火,然後一屁股坐在臟汙的血水中,直愣愣地看著燒騰著的火焰,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離音低低地嘆了口氣。

胖團往離音的懷裏拱了拱,離音低下頭,摸了摸它的腦袋。

“誰?”方繼安忽然站了起來。

“看來我是來遲了。”

胖團剛翻譯完這句話,離音便看見翻騰著的火焰邊,忽然憑空出現了個人。那人來得悄無聲息,不驚起一點氣流,熊熊的火苗甚至連偏也沒偏。

那人十分年輕,看上去也就二十歲出頭,相貌十足俊秀,眉眼間一片清風朗月。他的打扮也很簡單,一只木簪,一身月白長袍,腰間掛了支長簫,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你是誰?”方繼安的戒備不減。

“我姓君,名無咎,是來找你身後這位小友的。”

方繼安回頭看去。

離音也跟著轉頭朝後看。

等等,方繼安身後?

離音猛地回身,正對上了君無咎的眼神,她的眼睛微微睜大。

君無咎搖頭失笑,眼神十分溫和,像是藏著暖陽一般,“怎麽這麽迷糊的?”

這種語氣……

離音後退了兩步,躲在方繼安身後。

君無咎嘆了口氣,看著方繼安,“我很抱歉,若是我能來早一點,也許這出事,還能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