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任首座(四)

離音是知道這個曲子的,叫“春日談”。春日談春日談,談的自然是春日,取的是生命新生、欣欣向榮之意,乃是一首充滿朝氣和活力的曲子。

最重要的,這是君字脈的曲子。

春日寒氣未消,君字脈師兄姐妹四人,曾在沉魁主峰的沖雲瀑布之畔,溫著一壺年分尚淺的淩霄玉露,小聚閑談。

酒過半酣,於醺醺然時,他們四人齊聚琴瑟笙簫,隨性譜下了一首曲子,其名就為春日談。

有春日談,自然就有夏日談、秋日談、冬日談……只不過最契合如今這個場面的,還得是春日談。

新一輩的沉魁弟子們,就如同春日下冒出了芽兒的草木,正是草長鶯飛二月天、小荷才露尖尖角之時,充滿著蓬勃的朝氣,有無限希望,無限可能。

這是獨屬於年輕人的曲子。

曲聲漸酣,不止是小輩們,連同在座的長輩們,臉上都露出了輕松愉悅的笑。

曲過半,離音下意識想取出自己的短簫。

琴瑟笙簫,琴瑟齊聚,笙簫自然是不能缺的。

不等離音有動作,一串笙簫相和,倏然入耳。

離音轉頭看去,看見了另一旁當空而立的佰牧青,和一位與佰牧青同輩的流字脈師兄。

佰牧青乃是笙,至於簫的部分,自然是這位流字脈的師兄代替了。

離音微微訝然,而後輕笑了下。

也是,流字脈的人好音律。若是真要選人來配簫聲,自然該選流字脈的人。

伴著曲聲,沉魁小輩的弟子們無聲自高台上慢慢退去。眨眼間,高台上又只剩下離音一個人。

一曲春日談畢,四個奏樂人身影漸漸隱去。緊接著,離音所在的高台忽然被憑空拔高了三尺有余。

落星處因為陣法的緣故,常年彌漫著一層飄渺的雲霧。雲霧中這座唯一的高台,因為用作比鬥和供給他人觀戰,便被立得高高的,遠在雲霧之上。

這會兒高台再次被上擡,高台下端離雲霧就更遠了。同時,夕陽的余暉,也因此離離音更近了。

但離音並沒有注意到自己與夕陽余暉的距離,而只注意著高台下的事。

高台下,落星處東南面的道上,君無咎正抱著胖團,領著一批人,自雲霧中穿梭而過,走到了離音面前。

離音跟君無咎打過招呼後,眼神微垂,正對上了胖團碧玉般的眼。

她輕笑了下,朝著胖團伸出了手。

胖團便喜滋滋地自君無咎胳膊上縱身一躍,一下子躍到離音手上,又順著離音伸出的胳膊往上爬,三兩下爬到她的肩頭,揣著爪子團成了一團。

熟悉的位置風景獨好,胖團忍不住蹭了蹭離音的臉頰,一時間乖得不行。

離音看它這老實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時候,夕陽光帶著金色的光輝,終於漫到了離音和胖團身上。

澹台扶曦苦心安排的一切,終於達到了應有的效果。

甚至於,是完美的效果。

夕陽光下,離音長河碎星裙外的那件淡金色的薄紗,應著夕陽光,閃爍著碎金般的光。

光影披身,成了一道琉璃般晶瑩剔透的光紗,應和著離音身上的長河碎星裙。兩者相得益彰,流光溢彩。

處在光彩最中心的那個人,正側著頭輕輕笑著。夕陽光親吻著她的側臉,碎星般的光暈落入她的眼底,點綴著她的笑,帶出三分化不開的繾綣溫柔。

美好得令人忍不住心生嘆息。

也是這時候,許多長輩才發現,沉魁新一任的這位首座,姿容堪稱絕頂。

他們下意識看向小輩片區。透過小輩們動容的眼神,他們隱約似乎瞧見了自己的青春——

遙遠的當年,那個還十分青澀的自己,也曾少年意氣,也曾江湖策馬,也曾在某一刻,被某些太過驚艷的人攫住心神……

一代代的修真人啊……

年年歲歲,同樣的劇本,演著劇本的不同的人……

代代新人換舊人。

如今的舊人,也曾經光鮮亮麗地年輕過……

回憶帶著溫情,於是場上的氛圍難得舒緩。金色的夕陽余輝,完全切合了場上大多數人的心境。年輕人見之光輝美好,年長者回憶歲月余溫,彼此各自安好。

唯一的那個例外,恐怕就是離音自己了。

她單純只是被胖團逗笑了而已。

這會兒離音早已經忘了自己身上還穿著件淡金色薄紗了。晨時因為澹台扶曦一再堅持,離音穿上了這件在她看來無甚作用的薄紗。後來見這薄紗果然無甚作用,她很快就把它忘在了腦後。

穿上身的衣裳她都能忘,更遑論晴時日日都能見到的夕陽光了。

於是這樣美不勝收的場景,獨獨離音自己,成了個局外人。

逗完了胖團,離音轉頭看君無咎,喊了聲,“師父。”

就是這麽一聲,將場上的氛圍哢地一聲,打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