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祭籍樹(三)

說到個人追求,離音恍惚間想起一件往事。

當年她去極兇之地前,薛無憂和蘇白曾帶她去過一座小城。小城沒有名字,但夜夜都有放黃燈祈福的傳統。離音當時曾被一位素不相識的大娘送了一盞黃燈,黃燈祈福時,她也湊了個熱鬧,許了個願。

她當時許了什麽願來著?

她許願:希望天下承平。希望她身邊的所有人,都能求仁得仁。希望她的父母長輩故友,都能平安順遂,喜樂無憂。

現在想來,這個願望似乎有些貪心了。既要天下太平,又要所有親友都幸福。幸福本就是最簡單也是最難的一件事。

雖然貪心,但這願望如今看來仍然不過時。她仍然願意為這樣的願望去努力。

便是如今就定下這樣一個期許,也未嘗不可。

但這期許說起來似乎挺簡單,若是畫起來……又該如何成畫呢?

如何畫出天下承平?又如何畫出所有人都幸福呢?

最關鍵的,幸福又該如何定義?

離音一時有些茫然。

偌大一片天地裏,空白的橫幅安靜展開於天地間,無聲等待著。

離音手中的筆凝著一點墨,牢牢懸於筆尖,耐心等待著她的決定,一點兒也不著急。

好半晌,離音眼神微動,終於想好了。

她提筆,靈識在這瞬間傾瀉而出,以一種揮劍與譜曲相結合的姿勢,作起了畫。

筆尖剛接觸到空白的橫幅,墨水就被靈識挾裹著,自發補充起了細節。有山、有水、有人……

一卷山河染墨,翩然成畫。

常願長輩故友平安喜樂,然人存於世,七情六欲伴身方得滋味。不敢奢求你們總能無憂無惱,惟願天下承平,便是看遍世態炎涼,你們仍感幸福更多……

到那時,如畫山河,浩浩世情,當與卿共賞。

山河勝景,不負初心,是為幸福。

離音筆下的山河水墨畫越來越詳實,她整個人的情緒也越來越平靜,越來越從容。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畫裏,也就沒有注意到,橫幅的上首開始滾動起一字又一字的荒文來,速度極快——

沉魁第五千零二十一代弟子名錄實錄:

首座者,君字脈淵南離音。離音歲九之年,於靈溪境經宗籍裁錄入宗,入君字脈主脈君無咎座下,道號歸樂,於歸一大圓滿時任首座,萬眾歸心……

淩字脈,一一一支脈,紹武承:青霄界紹家生人,歲二百一十八入宗……

……

有關於沉魁新一輩弟子的記載,一條條一目目,十分詳盡。其中包括弟子們的籍貫、入宗時間、師承、道號、以及排輩。有特別突出的弟子,宗籍甚至會裁錄他們的成名招式和術法……

不過這番記錄,外人輕易是無法查看的。便是沉魁高層要查看,也需要獲得一定的權限才行。基於這個前提,宗籍載錄的信息能得以保障其安全性。

時間就在這樣一分一秒的作畫和裁錄中慢慢過去了。

一直到天邊的晚霞慢慢耗盡了余暉,顯影屏內的離音,仍然保持著手貼籍樹樹幹的姿勢,一動不動。

若不是她手心的那枚木牌在一閃一閃地冒著綠光,象征著祭籍樹仍在進行中,眾人只怕以為她是不是睡著了。

都過去將近半個時辰了,還沒結束嗎?往年祭籍樹都是很快的,頂多一刻鐘就了事了。怎麽這會兒要這麽久?

眾人正等得心焦時,顯影屏內,離音的眼睫忽然顫了顫。

眾人下意識坐直了身。

來了,來了……

顯影屏內,離音睜開了眼,若有所感地看向自己的掌心。

她掌心的那枚木牌在這瞬間完全融化開來,在大亮的綠光中化作一條七彩的緞帶。

這緞帶在離音掌心溫柔地纏繞幾圈,像是在跟她作別。告完別後,它又無風自飄起,徑直鉆入籍樹茂密的枝葉中,一直往上,高高地掛在樹梢之頂,迎風飄揚。

緞帶掛於樹的瞬間,有一枚更加精致、更加古樸的令牌,自籍樹樹梢之頂滑落下來,自發落到了離音手中。

棕黑色的木牌觸手溫涼,雖是實木,卻更像是一枚暖玉。它靜靜躺在離音的手中,上面的“首座君脈離音”六字荒文應著周邊的紋飾,還在閃著微光,可見不是凡品。

離音摩梭著這格外精致的令牌,輕輕笑了起來。

季靈說要送她一枚與眾不同的令牌,如今一見,果然漂亮得不同凡響。

顯影屏外,眾人暫且沒有關注離音手中的令牌,而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內都有些驚疑不定。

緞帶掛了樹,令牌也入了手。按理來說,離音這一次祭籍樹已經完成了。

這就完成了?

就這樣?

所謂的……籍樹與眾不同的回應呢?

先前不是吹得格外響亮嗎?怎麽這會兒什麽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