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章 天地待一人

天幕中相互追逐的兩團光團終於融合到了一處,成了一面碩大無比的、淡藍色的鏡面。

鏡面下,金紅色的光道彌散開來。光與鏡相映,將那人的眉眼照得格外亮堂。

她笑了起來,又溫柔又純粹。

但她身後的光實在太盛了,以至於她整個人都像是過曝了似的,漸漸模糊來了,似乎就要消失不見了。

被定格住的人們心裏不約而同地漫上恐慌。他們想掙紮,想呐喊,想飛遁到她身邊……想阻止她。

可不行啊。被紅塵三千鏡定住了的人,又該如何動作呢?

這時候,有一人忽然自南邊遠遁而來。

“阿音!阿音!離小音!離……你這個小兔崽子,你給我住手!你反了天了你!”

盛怒又隱含驚恐的聲音,終於傳到了離音耳中。

她在光中微微頓了下,似是想回頭,但只回到了一半,就似是用盡了力氣,只能困倦地閉上了眼。

光散開。

光中的那個人也散開了。散作了點點細碎的浮塵,像是流光一般,歸於漆黑的夜空中,成了點點繁星。

天際燃起了絢麗的流雲,鋪天蓋地而來。

見過星辰漫天,也見過晚霞似海,可你曾見過,一人能化星辰遍野,而將整片天域都染成晚霞的模樣嗎?

最好不曾見過。因為眼前的景越是壯闊,人心裏的荒蕪感就越是彌漫。它們就像是冬天裏最陰冷的風,無孔不入,無時無刻不提醒著你,你將失去什麽,你已經失去什麽。

星垂平野。

晚霞散了。只留下一個滿頭白發的老書生,徒勞地在未散盡的光中打撈著那人的殘影,卻像是水中撈月、夢裏摘花,越是強求越是無能為力。

“你回來!我何曾教過你這個?不是跟你講過……小孩子家家的,不要什麽事都沖在前頭嗎!”

“你不是來找我的嗎?你找到哪裏去了?”

“我就在這裏啊,我回來了啊……”

“阿尊再不敢把你忘了……是阿尊不好。你回來啊……”

嘶啞的聲音,空蕩蕩的,在整片天域下傳出去老遠,聽得人心頭淒然。

被定格住的人終於能動了。

但,沒用了。

空中再無金紅色的光道,也再無他們熟悉的那個人,

沈談對著空蕩蕩的天域,一下子委頓在地。

她喃喃道:“你答應過阿娘的,你答應過的……”

你怎麽能說話不算話呢?

黎堯的身影在天際一閃,忽然出現在眾人面前。

他一頭花白的頭發慢慢歸於漆黑,轉眼又成了那個一身風華的修道者。此刻,這位修道者完全沒了一點高階修士的風度,幾乎是氣急敗壞地抓住了應川的衣領。

他逼近應川,神色十分狠厲,“我花了數萬年才在漂流界找到她,隱姓埋名、東躲西藏才把她養大。你知道一個無父無母的孩子要在那個世界長大有多不容易嗎?不是你親手養大的你不心疼是不是?”

“好不容易她終於能回來了,我不過就是被法則所攝、記憶混亂了八十年!就八十年而已!她人呢?應川我問你,她人呢?!”

“你就是這樣當人父親的?救世?救狗屁世!她才多大?你們這群人都是死的嗎要她一個小輩去出頭?”

“你說話啊!回答我!為何會這樣?滿修真界高階修士林立,就留不住一個她?”

應川緊緊咬著牙,眼眶紅得嚇人,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是他的錯,是他這個父親失職。十多萬年前他護不住她,十多萬年後他還是留不住她。

他有何臉面為人父呢?

應川像是被抽去了脊梁骨似的,整個人都踉蹌了下,幾乎是順著黎堯的力道倒在了他身上。

黎堯正在氣頭上,見他這副“軟骨頭”的樣子更加生氣了,“你給我站直了!男子漢大丈夫,裝什麽可憐?站直!”

才剛吼完,黎堯就敏銳地意識到……似乎有什麽不對勁。

一層淡淡的紅光忽然自應川身上冒出,帶著可怕的熱量,幾乎將他身上的皮肉都炙烤翻了,凝成了一個個奇怪的烙印。一眼看過去,就像是被燙傷了似的。

這樣的傷痕……紅塵濁印!

黎堯下意識掀開應川的手臂,在一層淡淡的流光之後,看見了他滿手臂密密麻麻成虬狀的陳年舊傷。

此刻,在這陳年舊傷外,又有新的傷痕滋生。新傷與舊傷相疊,像是褐色的老樹根纏上了他的皮膚肌理一般,看上去十分可怖。

可在黎堯眼裏,這代表著另一種信號。

他猛地看向沈談,“我問你,當年阿音去往漂流界時,是不是應川開的道?”

沈談一愣。

她似是忽然想到什麽了,眼底有一點光漸漸亮了,“你是說……”

她立時站直了身,直直趕到應川身側。

應川身上的紅塵濁印正在不斷加重,就像是……就像是他正在經受第二次紅塵濁氣腐蝕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