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傍晚的時候,天氣突然有了變化,雲層漫天翻湧,晚霞傾刻間被烏雲覆蓋,天空變得異常灰暗。

狂風作起,樹葉子被刮得“嘩嘩”作響,暴風雨快要來臨了。

男護工已經幫張迎康清洗好了身體,應顏把藥粉泡好端到床邊,將張迎康的雙手浸泡在藥水裏,泡了一會兒後,應顏開始從手腕給他按摩,一直按摩到每一根手指頭。

全部按摩完了,應顏把無名指那根手指一直來回的彎曲拉伸,似乎在感受著什麽,尋找著什麽。

過了好一會,應顏才松開手指,而後將右手跟他十指交叉,緊緊相扣,掌心嚴實無縫地貼合在了一起。

張迎康擡眼看了過來,手指微動。

應顏扣住張迎康的手背,看了他一眼道:“用勁,五根手指往後發力,盡量讓手指伸展開。”

張迎康垂下視線,照做了。

應顏立刻感覺到他們的掌心貼實得更加緊實了。

沒感覺錯,他手部的力量確實是增加了一些,雖然很細微。

應顏仿佛看到了一絲曙光,眼睛亮得出奇,抓著張迎康的手來回試了好幾遍。兩個人的掌心一遍遍地貼緊,手掌的溫度與柔軟一一感知到。

“可以了嗎?”張迎康突然出聲。

應顏擡頭。

張迎康面無表情道:“水要涼了。”

咳。

應顏趕緊老老實實地又幫他按摩了一遍,收緊心思。

晚上的時候,應顏照常坐在桌子前,拿著筆快速地記錄著白天的事。

寫到一處時,突然擡眼看向桌子上的粉色三折單頁,眼神漸漸凝思。

你說,他在說“不知羞恥”時,想到了什麽?

......

夜裏,雨一直嘩啦啦地下著,應顏模模糊糊中聽到男護工開關門的聲音,猜測應該已經是夜裏一點多了。

雨點還在“噼噼啪啪”地敲打著窗戶玻璃,應顏突然就清醒了過來。

房間很暗,很安靜,外面的雨聲更響了,似乎有越下越大的趨勢。

應顏閉上眼,轉了個身,頭腦卻越來越清晰,怎麽都睡不著了。

可能深夜容易讓人變得感性,也會放大內心的脆弱,應顏開始胡思亂想起來,想著白天張迎康說的那些話。

李叔當年雖然也是高位截癱,但是受傷程度比張迎康輕很多,並且在受傷後不到一年的時候就開始到爺爺那裏進行治療。

高位截癱受傷後的前兩年是黃金恢復時間,這個時間極其重要,可能幾年後鍛煉一整天的效果都未必能抵上受傷前兩年的一個小時。

而且,李叔非常樂觀爽朗,當年也一直積極地去配合治療。

應顏又轉回身,躺平。

而張迎康的情況就要嚴重很多,頸椎、腰椎同時爆裂性骨折,脊髓損傷,雖然及時地進行了手術,但是顯然手術後的這幾年張迎康並沒有積極地進行康復訓練,人很被動消極,仿佛......根本就沒有求生的意志。

盡管應顏刻意忽視,張迎康的話還是影響到了她。

她在想,她真的能如自已所說的那樣,一定會治好他嗎?如果真的十年、三十年甚至更久都沒有任何結果......

“所以,苟延殘喘,像個廢人一樣、生不如死地一秒又一秒地熬下去,直到最後毫無尊嚴的死去,這才會是我最終的結局。”

“不會有奇跡。”

張迎康的話仿佛如一個魔咒,不停在應顏的腦海裏來回振蕩。

他......是不是真的在過去、現在,每一分、每一秒,都承受著活著的痛苦?

應顏想著想著,仿佛魔魘住了,神情迷惘。

外面的風呼呼刮著,卷著雨點“啪啪”地打在窗戶上。

應顏猛地坐了起來。

可以了,停止,不要再想了!

應顏深深地呼了兩口氣,排出胸中的那股濁氣,又緩解了一會心口上的疼痛,而後輕輕地下了床。

等應顏打開門,踮著腳尖剛走了兩步便發現了床上張迎康的異常。

他的身體在劇烈抽動,抽得半個身體都歪斜到了床邊。

應顏立刻反應過來,迅速跑到床邊將張迎康拖到床裏邊,而後掀開被子,抓著他的腿快速地按摩、反復地進行彎曲拉伸。

就這麽不停地按摩、彎曲、拉伸,大約過了五分鐘,張迎康的身體才終於慢慢地平復下來。

應顏劇烈地喘了兩口氣,而後打開了床頭燈。

亮白的燈光將張迎康慘白的臉色還有額頭上的汗珠,照得一清二楚。

張迎康閉著眼,頭無力地偏垂著,整個人脆弱得仿佛一觸即破。

有那麽一秒,應顏真的不敢去碰他。

“怎麽樣,還疼嗎?”應顏努力壓制著心裏的心疼與驚慌。

張迎康極輕地搖了下頭,依舊閉著眼。

似乎疲累到沒有力氣了。

應顏轉身,快步走向洗浴間,從裏面拿了一條幹毛巾,而後走到床邊輕輕地給張迎康擦著臉上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