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淩玥記得,在她過於短暫的幼年時光裏,爹爹請來的西席曾摸著她的頭,說小姐將來必不可限量。
她至今還能憶起先生身上的皂角香氣和他別在腰間的翠綠竹笛,還能想起後者手掌的溫度與重量,與嘴角揮之不去的笑意。
他是該笑的。
他以天魔之身瞞天過海,不僅得以為府中小姐開蒙,還成為了雲湖侯府的座上賓,甚至被侯府主人引為摯友,常常秉燭夜談。
最終,她那個識人不清的傻爹被所謂摯友談的心魔叢生,直接死在了晉升元嬰的天雷下。
於是,侯府易主,二叔上位,而他,則名揚天下。
苦渡禪師告訴府中眾人,老侯爺是遭遇了他化自在天魔,命中該有此劫,卻沒有告訴他們,稚子是何等無辜。
“一個被天魔教導開蒙的小姐,如何能擔起雲湖侯府延綿萬載的重擔?”
族老拄著拐杖,唾沫橫飛,手指幾乎要點到她的臉上,而他身後,則是面無表情的二叔。
於是橫笛、奮手、擒唇、曜齒。
笛音出,血光起。
自此,再也沒有人敢將手伸到她的鼻尖。
眾所周知,清和仙子的笛曲,是要拿命來聽的。
將手指搭上玉笛的那一刻,淩玥心頭澄明,再無掛礙。
可惜,聽曲的人就遠遠沒有如此愜意了。
會死。
真的會死。
當嗚咽的笛音飄落下來,肖廣文首次感覺到奈何橋離自己是如此之近。
儲藏在丹田中的真氣違背主人的意願動了起來,百會、神庭、風池、鳩尾、巨闕、氣海、厥陰……失去控制的真氣向著各大死穴橫沖直撞,撞的他直接跪倒在地,鼻孔淌下兩道殷紅的血跡。
氣機,破了!
四肢無力、氣滯血瘀,肖廣文顫抖著用雙臂撐地,卻只看到了不斷滴落的血珠。
是誰的血呢?
他遲鈍的思考著,意識越來越模糊,就在此時,笛音一轉,忽而變得清脆起來,像是於空中灑出了道道甘霖,滋潤了他幹枯的軀殼,令人忍不住沉浸其中。
“啪!”
“啪!啪!啪!啪!”
眼見面前的青年就要迷失在笛聲裏,段情“嘿嘿”一笑,掄起胳膊對著前者的臉一頓左右開弓,扇的那叫一個鏗鏘頓挫。
可憐的肖廣文從迷蒙中被打醒,茫然的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襟,整潔幹凈,一如他今早特意換上時的樣子。
沒有逆流的真氣,沒有流血的七竅,沒有癱倒的身軀,除了臉在火辣辣的疼,他整個人毫發無傷。
這就是傳說中的天魔之曲嗎?
勾人心魔,動人妄念。
不知為何,肖廣文總覺得,自己在幾息之前,是真真切切的死了一次。
而在承天塔林之外,五條蛟龍穿過羽化城上的道道禁制,正於空中盤旋嬉戲。
考雲臻盤腿坐於,身上的衣袍獵獵作響,鬢間殘留著穿梭雲層時掛上的露珠。
若是單論相貌,這位掌教首徒不僅算不上英俊瀟灑,還有點病弱之態,特別隨身攜帶一只盤龍扁拐,就算背後配有東升的旭日和燦爛的朝霞,也怎麽看怎麽都有點行將就木的意思。
而在他身後,則是恨不得把自己包成鵪鶉的五龍山築基弟子們。
乘龍出行看起來很風光,實際上真是誰乘誰知道冷。
坊間一直有傳言,五龍山之所以每代掌教看起來都病懨懨的,就是每天遛龍遛的。
作為現任掌教的得意弟子,考雲臻也深受其害,比如這次聚英會,他就是單純的來替師父給家裏養的蛟龍們放個風,一會兒還要原路帶回去。真正負責本次收徒事宜的,是同門一名姓柳名千易的師兄,據說只差一點,就能從築基突破成金丹。
金丹仙人,這在小門小派已足以擔任掌教之責,就算是在名門大派,也可以撈個肥差當當。更何況,羽化城的值守長老也不過是金丹修為,向來只允許金丹之下的修士於城中自由出入,五龍山這次派一個半步金丹的築基弟子前來,已經是卡著流仙盟的容忍上限了。
然而,這位柳師兄人如其名,行事過分隨意,路程剛走到一半,留下了一句“羽化城見”,就跳下應龍,不知所蹤了。
回想起自己被甩鍋的前因後果,考雲臻吹著刺骨的寒風,心有戚戚然,好在承天塔林已經近在眼前,這些天的冷風總算是沒有白喝。
這麽想著,他松了一口氣,然後就翻了個跟頭。
正確來說,並不是他翻了個跟頭,而是他身下的應龍帶著他們所有人一起翻了個跟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突如其來的雜耍動作引起了龍身上一片哀嚎,眼疾手快的弟子抱住了華蓋的柱子,不那麽眼疾手快的弟子就只能抱住前面同門的鞋子,就這麽一人連一個,硬生生串出了冰糖葫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