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三月雨

蘇好覺得自己今天其實沒什麽可傷心的。

最傷心的時候早就過去,剩下的就是一塊疤,不會好但也不至於更爛。

她是從泥潭裏爬出來的人,雖然弄了滿身泥濘,好在已經不會再跌進去。她不過是在拉還沒爬出來的人而已,應該沒什麽可傷心。

可是當那只手掌落在她的後背,她卻突然生出了一種莫名其妙的委屈。

從前家裏人安慰她的時候,爸媽一個勁把錯誤和責任攬走,她麻木,她聽不進去,她還是恨自己。

現在一個局外人聽了她的故事,給她一個擁抱,她卻覺得委屈。

酒精放大了細微的情緒,她的額頭抵著徐冽的肩膀,雙手捂住眼睛,眼淚從指縫淌下,濕潤他的襯衫。

徐冽一下下輕輕拍撫她的背脊,不用說話,好像就在消融她的委屈。

不知過了多久,天邊的雲翳漸漸散去,月亮露出彎彎一角。清淩淩的月光灑進窗子,照見了兩人的親密。

安靜的房間裏響起一點窸窣的動靜。

對面許芝禮摸黑拿了打火機和煙,起身走了出去。

門“啪嗒”一下被闔上。

徐冽擡起一根食指,碰了碰蘇好的眼下。她已經不哭了,但還賴著不起。

他也不催促,繼續耐心地拍撫她的背脊,視線慢慢落向她背後溫柔清澈的月光。

很多無法解釋的事在這一晚忽然有了答案——

為什麽他總覺得,蘇好活蹦亂跳的樣子會讓他感到放松愉悅。

十六七歲的少年少女,天真活潑的人多了去,他看到他們的時候,或許會羨慕,卻不會不由自主地去靠近他們的快樂。

不諳世事的人,自然天真,沒吃過苦頭的人,當然笑得甜,這沒什麽特別。

而他和這些幸運的人也注定隔著天塹,或許可以彼此理解,卻無法真正同感悲喜。

可是蘇好不一樣。

從前說不上來是哪裏不一樣,但今晚他好像明白了。

原來她是他的同類。

她也曾受命運磋磨,也曾消沉墮落,哪怕她就此被打垮,都不會有人不理解,不會有人感到意外,可她偏偏努力走了出來。

她如今的生動鮮活不是單純少不更事的天真,而全都築建在生活的廢墟上。這樣的生動鮮活是有力量的。

她從深淵走來,沒有仰仗他人的光芒,自己活成了光。

而他恰好獨自在黑暗裏待了很久。

所以,所有的偶然都是必然。

就像向日葵向陽,遊魚渴望水,黑夜憧憬光亮。她不需要做什麽,僅僅只是存在,他就注定被吸引。

*

蘇好很快就睡著了。

許芝禮抽完煙回來,看到蘇好枕著徐冽的肩膀,呼吸勻稱,睡得正香,而徐冽保持著抱她的姿勢一動不動,也不知道手臂發麻了沒有。

“哇,她是豬嗎?”許芝禮已經緩過了情緒,又恢復了吊兒郎當的樣子,不過嘴裏的話這麽不客氣,聲音卻放得很輕,像生怕吵醒了蘇好。

徐冽壓低聲問:“能幫忙打個車嗎?”

許芝禮點點頭,拿出手機操作app:“這邊不好叫車,可能有點久,讓她再睡會兒吧。”

兩人默契地沒有開燈,讓蘇好繼續睡在昏暗裏。

大約二十分鐘後才有司機接單,距離西街還有好幾公裏。

徐冽輕輕拍了拍懷裏的人:“回家了。”

許芝禮也點亮了頂燈。

蘇好迷迷糊糊醒來,被燈光刺得眯了眯眼,滿臉不知天南地北的怔愣,醉意好像比睡著之前更濃了些。

她茫然地望向茶幾:“嗯?蛋糕吃完了嗎?”

許芝禮眼疾手快地把地上的襯衫扔過去,兜在她頭頂,遮沒她的視線,順手拿空掉的炸雞桶往蛋糕上一罩:“吃完了,渣都不剩了,您老可以安心回家了。”

蘇好扯掉頭頂的襯衫,眼神掃了一圈,沒找見蛋糕的蹤影,信以為真:“哦。”她慢吞吞披上襯衫,倚靠著徐冽站起來,剛一站定,又搖搖晃晃往旁邊的墻倒去。

徐冽扶了她一把:“能不能走?”

“當然能走,你在跟蘇姐開什麽國際玩笑……”蘇好一把搡開他的手,大搖大擺往外走,經過床邊時,膝蓋眼看就要磕上床角。

跟在後面的徐冽及時拉開她。

蘇好腳步一停,指著無辜的床角:“哪個刁民在這兒搞了個路障想害朕!”

“……”許芝禮無語地摁了摁額角。

徐冽嘆了口氣,在她面前蹲下身去:“別走了,上來。”

蘇好打量了眼他的後背:“這是朕的坐騎嗎?”

許芝禮趕緊把她往徐冽背上推:“是是是,專屬坐騎,跑得賊快,長得還帥,陛下快請。”

“好吧。”蘇好勉強地趴了上去。

徐冽扣住她的腿彎,把她背起來:“摟好。”

蘇好聽不懂,遲遲沒有動作。

許芝禮擺弄起她的手臂:“叫您摟好馬脖子,別掉了呢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