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第2/2頁)

這番氣話說出口,後悔之意就沖了上來,她甚至都抿緊了唇等著挨訓或挨揍。雷聲隆隆不絕,蒼白閃電劈亮天地,滿目草樹淩亂,他緊握著紙傘站在那裏,忽然冷哼一聲:“居然還敢與我頂嘴了?看來真是越發不像話!你以為自己剛才在堂上表現機靈,就能為所欲為?”

“……我可沒那麽想,督公您這是妄自揣度,把自己的想法安在我身上。”相思心裏別扭,任憑雨水劃過臉頰,聲音也因為受涼而微微發顫。

他盯著她,眼神冷峻而寡情,正如初遇那樣,像冰刃一刀刀要將人心剖個幹凈,好看清楚裏面到底是紅還是黑。過了片刻,他才發話道:“回去。”

相思負著氣,沒再言語一聲,轉身就往院子走,可身後忽然又傳來江懷越的聲音:“停下。”她止了步,卻並未回頭,只是站在大雨中。

腳步聲很快靠近,到了她背後。隨後,濕冷的紙傘被拋至她身側。

相思愕然,回望時,卻只看到他快步離去的背影。

江懷越冒著大雨趕到偏廳時,火勢已經滅了,楊明順正帶著眾人在清掃整理。一見他渾身淋濕的樣子,他就趕緊張羅著叫人去取衣衫,江懷越沉著臉環視四周,又擡頭望了望發黑的梁柱,才回到了近旁的房間換下了濕衣。

才整頓好,楊明順就畢恭畢敬地敲門進來:“督公,小的不是把傘留給您了嗎?怎麽還一身濕透?”

他將擦手的帕子扔到盆裏,冷冷道:“放火燒廳,誰想出來的主意?”

“這……”楊明順猶豫不決,可一看江懷越那陰沉的眼神,只好痛心疾首地回答:“是小的急昏了頭,才和姚千戶商議著想法子把那個老頑固給攆走……”

“所以你們就在自己的地盤上放火?”江懷越強忍慍怒回頭,“你跟在我身邊好幾年了,怎麽個子長高了不少,腦袋卻越來越空?”

“學士老爺實在煩人,從早上審到中午也不願意走,小的請他和胡大人去偏廳用飯,還聽到他在那嘮嘮叨叨,說什麽胡大人偏袒您……這沒完沒了的,讓人看了就惱火!正好打雷下雨,姚千戶說別看姓劉的一本正經,卻特別怕鬼神天災,小的將計就計,請姚千戶偷偷爬到屋頂,瞅準機會倒下桐油,那火勢就一下子起來了!”他本是垂頭喪氣的,可說著說著又得意起來,“督公您不必擔心,我們安排妥當了,劉學士只以為是天降霹靂引發大火,您沒看到他當時臉都嚇白了,要不是胡大人扶著,都險些摔個嘴啃泥……”

江懷越沒什麽興趣再開口說話,他都可以想象到劉學士又驚又怒,離開西廠後必定急匆匆趕往皇宮,請求萬歲接見,聽他滔滔不絕傾訴在西廠的遭遇。

盡管如此,他還是沒有一絲擔憂與畏懼。

這群文人素來黨爭不斷,彼此輕視。可自從他上位以來,某些人倒是齊心協力得很,一致處處針對。對於他來說,大大小小的彈劾攻訐已司空見慣。敵對者不會去想他所做的事情到底是好是壞,但凡是他江懷越所為,即便原本毫無惡意,也會都被冠之以假公濟私、顛倒黑白一類的罪名。

只因他既非文臣亦非武將,一個不陰不陽的太監,有什麽資格跟他們平起平坐?!在劉學士眼裏,只怕連同他江懷越說幾句話,都是有辱斯文,滿心嫌惡。

既然如此,為何還要瞻前顧後?還不如恣意縱橫,正如他們所言,奸宦弄權小人得志,翻手為雲覆手雨,順者昌、逆者亡。

楊明順見他沉默不言,不由又試探道:“督公可是還在為案子煩惱?小的在堂下聽得仔細,那個官妓和其他商人全都作了證,哪怕高煥死咬著督公不放,也翻不出什麽浪花。”

“這高煥,留不得活路。”他拋出一句,轉過屏風去了後面。

“那是自然,誰叫他得罪了督公,自己又作死呢?”楊明順笑嘻嘻跟上,“啊對了,剛才那個叫相思該怎麽處置?她好像還算聽話,沒在堂上亂說。”

江懷越在檀木花架前站定,淺碧色的細長葉間藏著星星點點的花蕾,素白幼嫩,緊緊裹住了最柔軟馥郁的蕊心。眼前忽然浮現了大雨中那張隱忍悲傷的臉,水珠滴滴答答劃過烏黑的鬢發,落進白皙潔潤的頸下……

她是那樣年輕,那樣嬌嫩。

心頭有莫名的煩躁,不知緣由,也不願多想。

他隨手摘下一粒含苞未放的花,指腹一撚一抹,細滑的花瓣簌簌碎落,只留些微清芬。

“現在她為了活命,自然馴服溫順,難不成還敢當面拂逆?”

楊明順怔了怔:“那督公的意思是?”

江懷越拂去袖口鵝黃花蕊,漠然道:“事畢之後,同樣留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