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章(第2/6頁)

“這是今上一輩子的痛,您叫他如何面對?”

“有時候,一樁事做錯了,既然沒有挽回的余地,那便容它錯下去好了。誰都不去提,彼此才能相安無事。”

“正如雲洛這樁案子,只當他是跟著叛了變,又或是延誤了軍情,隨意處罰責個就罷。只要順了今上意,一筆帶過去就行了。”

“若您執意要讓闌兒把雲洛的急函呈去大理寺,呈去今上跟前,豈不等同於明明白白地告訴今上,‘您當年做錯了,是您愛子心切,乃至挑錯了將帥,您若是讓雲將軍領兵,塔格草原上的將士與百姓們便不會平白犧牲,太子殿下也不至於因此而亡。’豈不等同於當著今上的面,去揭他的傷疤嗎?”

“還不如將這一份急函扣下來,只稱是沒找著,又或是耽擱了,一了百了。”

老太君一語不發地聽裴銘說完,問:“所以,你是因此才慫恿闌兒扣下洛兒的急函?所以,這也是你不願讓闌兒娶阿汀的原因?”

“阿汀是忠勇侯府的孤女,一旦闌兒娶了她,日後便與忠勇侯府脫不開幹系了。”

“你怕今上一見到闌兒,就想起洛兒,想起招遠,想起薨逝的太子?”

“是。”裴銘點頭,“母親明白兒子。”

“你糊塗啊!”老太君倏然起身,拄杖大罵,“聖心難測,你怎能憑著今上一時的態度,就妄圖揣測他的心思?”

“若一切真如你所說,今上早就對忠勇侯府生了嫌隙,三年多前,闌兒出征前夕,滿朝均是質疑雲洛叛變之聲,今上怎會單憑琮親王一句話,一力將洛兒的案子壓了三年?”

“若真如你所說,今上寧肯錯下去,寧肯一了百了,今次洛兒的案子判下來,又怎會只治了一個延誤軍情的罪?”

“是,你可以解釋說,或許今上心中對忠勇侯府是有幾分歉疚的。但今上也是人,更是一個明白人,你怎知他不會思過,不會亡羊補牢?”

“當年太子之死,他至悲至痛乃至於犯下大錯。但三年了,三年了啊,三年多時間,還不夠他明白過來,痛定思痛嗎?他如今是怎麽看待忠勇侯府的,你從何得知?”

“等他回過神來,你以為他看不出你與闌兒背後這些動作?你能料到他真正的心思是怎樣的?”

“他當然不會動你們,但你們這樣鉆空子,自以為揣摩到了聖意,從今往後,今上又會怎麽看你們?怎麽看待裴府?!”

“更不提當年裴府落難,你被派去塞北那荒涼之地當知州,手上半點實權也無,若非雲舒廣幫你助你,你如何得以升遷?如何回到金陵?”

“人行在世,當堂堂正正,上無愧於蒼天,下無愧於已心,方能立足於這天地間!眼下侯府遭逢不測,只余孤女寡嫂,你,還有闌兒,卻為了一己私利,趨炎附勢,一味將她們撇開!”

“人在做,天在看!”老太君氣得渾身發抖,連連拄打木杖,“你們忘恩負義,遲早——遲早會遭報應的!”

裴銘與裴闌見老太君如此,當下也顧不得跪著,連忙上前去扶她,勸道:“母親,兒子不會不管侯府的,等這事風頭過去,若阿汀那裏有什麽可相幫的,兒子定然會派人過去幫襯著。”

“至於洛兒,他人已沒了,這案子怎麽定罪,對他來說都沒什麽要緊,明日一早,我便讓闌兒上一封折子,請今上憐惜侯府的孤女寡嫂,不要斷了侯爵的俸——”

“你住嘴!”老太君嘶聲呵斥。

“不對,”她倏而一頓,像是想起什麽,臉色一下發白,又連聲道,“不對不對,你這麽做,該不會是,該不會是……”

然而話未說完,她驀地提不上氣來,雙眼一翻,徑自昏暈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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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中夜,程昶隨琮親王回到王府。

雨已落下了,府門口的廝役舉了傘來迎。

回府的一路上,琮親王都沉默不語,入了府,程昶拜別了他與王妃,就要回自己院子。

琮親王注視著他的背影,半晌,喚了聲:“明嬰。”

明嬰是程昶的字。

程昶步子一頓,回過身來:“父親。”

琮親王看著他,雨夜風燈,他執傘而立,明明還是從前那副樣子,卻實在有幾分不一樣了。

到底哪裏不一樣,他這個做父親的也說不上來。

跋扈,闖禍,那都是明面上的,琮親王記得,昶兒小時候也很規矩,日日粘著他哥哥,後來哥哥沒了,他才一日一日地養歪了性子。

就好比眼下自己將說的這番話,若還是從前的昶兒,他是不會對他說的。

“裴府的事情,侯府的事情,你少摻和些。今上……你皇叔父上了年紀,金陵這些高官門第,水深得很,你該遠離則遠離。”

出乎意料的,程昶的眉宇間沒什麽意外之色,更沒追問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