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三章

程昶默了一會兒,微微頷首,然後合袖,俯身,紆尊向方芙蘭施了一個賠罪的禮。

他道:“我的原意是想把她約到一個清靜的地方,可是我不用考功名,忘了今年有秋試,文殊菩薩廟這幾日熱鬧,結果害她被人詆毀。本來……想幫她攔一攔那個羅府夫人,又怕會火上澆油。”

“自然會火上澆油。”方芙蘭道,“三公子是何等身份?若您方才為阿汀出了頭,只會引來旁人無端的揣測。您是沒什麽,阿汀日後卻是怎麽都洗不清了。”

“阿汀是個清白姑娘,心思純善,待人熱忱,行事也很規矩,斷不會做出什麽出格的事,今日她應約來此,妾身信她是有正經事與三公子相商。妾身也信三公子將她約在文殊菩薩廟,本意也是為她的名聲著想,否則您不會迂回百轉,讓田泗來侯府尋她。”

可是,方芙蘭在心中嘆一聲,即便這樣,她也能看出雲浠是來文殊菩薩廟見程昶的。

雲浠從來隱忍,然而田泗來找她時,她那副高興的樣子,真是藏也藏不住。

若非如此,方芙蘭也不會跟來。

“妾身不知以三公子這樣尊崇的身份,究竟有什麽事需要阿汀幫忙。但今日您也看到了,你二人走得近,一回兩回是沒什麽,倘次數多了,終歸會落人口實。阿汀她是女子,日後是要嫁人的。若與琮親王府扯上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日後誰還敢娶?”

方芙蘭說著一頓,看向程昶:“恕妾身無禮,過問一句,倘有朝一日,阿汀她為名聲所累,三公子您願娶她麽?願善待她這一生麽?”

“您……喜歡她麽?”

程昶被方芙蘭問得怔住。

這些問題,他從未想過。

他不是這個時代的人,行走在這個世間,猶如隔岸觀花,紅塵滔天萬丈沾不落他身上半點煙塵,日月再美,也不是他心中的暮暮與朝朝。

“我……”程昶張了張口。

他想說如果雲浠真的被他所累,他是願意負責的。

可是,他又想了,這是搭進兩個人一生的事,沒有真心的、勉強為之的負責,便不叫負責。

而他身如浮萍飄蕩,尚且無根,怎麽定下這一顆心?

何況……他又想起了那個匪夷所思的,他躺在手術台上的夢。

真實得令人不安。

“三公子不必回答。”方芙蘭道,“即便您願意勉強,想必琮親王殿下也不會為您聘一個將門出身的女子為妃的。”

她說著一嘆:“妾身不知道三公子清不清楚忠勇侯府的處境,阿汀她這些年,過得十分不易。妾身雖是她的嫂子,但經年相依為命,早已把她看作是自己的妹妹。阿汀她……是妾身在這個世上最親的人,妾身縱然力薄,也希望她後半輩子能夠平順,不要遇到太多坎坷波折,不知妾身之心,三公子可能體會一二?”

程昶本來就是一點即透的人。

方芙蘭的話說到這個份上,他哪有聽不明白的。

想想也是,雲浠跟他來往,對她來說,何曾有半點好處?

可嘆他穿來這麽久,誰都不怎麽相信,莫名就信了她一人。

不知是因為她兩回為他拼命,救他於危難,還是因為她無心的一句“落水後的三公子,不像是這裏的人”,勾起了他的鄉愁,讓他在這個陌生人間覺出一絲親切。

雲浠說,他的案子就是她的案子,她要盡責,要查到底。

可仔細想想,這樁案子牽連復雜,哪裏是一個小小捕快能夠查明的?

她就該這麽由著自己毫無緣由地把案子壓下,既不報官,又不向琮親王稟明,無頭蒼蠅似地為他奔波嗎?

她善良,真摯,熱忱,盡忠職守。

而純與善是這世上最彌足珍貴的東西,不該被消費。

程昶對方芙蘭點點頭:“我明白了。”

方芙蘭笑了笑:“今日實在是妾身無狀,三公子凡事自有分寸,想必其實不用妾身多言。”

她看了眼天色,“天快暗了,三公子應是還有要事尋阿汀,阿汀正在寺院後面的蓮池亭,三公子快些去吧,妾身也該去佛堂上香了。”

程昶一點頭,謝過方芙蘭,朝蓮池亭去了。

日暮四合,晚霞覆上雲端,蓮池亭裏最後幾個納涼的香客也走了。

佛堂裏響起鐘聲,雲浠倚著亭柱等了小半日光景,就見程昶從前院過來了。

天色已晚,雲浠看程昶走近,也不耽擱,徑自便問:“三公子今日尋卑職過來,可是從大理寺那裏得了什麽消息?”

程昶看她一眼,本不欲再提這事,轉念一想,大理寺昨晚死的八個殺手秋節當夜與雲浠打過照面,眼下她就要去京郊平亂,提點提點她此事也好。

“嗯,昨天半夜,大理寺的刑牢裏,秋節當晚鬧事的匪寇死了十幾個,圍殺刀疤人的那八個,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