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八章

入了夜,豐南港十分安靜,琮親王府的三公子下榻在此,漁村周遭早已肅清,遠遠的海面上飄著零星幾點漁火,遙望去,像墜下來的星子。

張大虎剛把雲浠送到四丫家門口,就見府尹帶著瑜姐兒迎上來,笑著道:“張賢弟,三公子可是已歇下了?”

他本是五品官,卻要稱張大虎這樣的廝役一聲“賢弟”,可見是做小伏低得很了。

張大虎愣了下,才意識到這聲“賢弟”喚的是自己,應道:“不知道,應該已歇下了。”

“哦。”府尹又問,“那依張賢弟看,三公子這一夜,可能歇得好了?”

張大虎道:“這我怎麽知道?”

府尹遂自余光裏瞥了瑜姐兒一眼,又重新看向張大虎,接著問:“依張賢弟看,三公子今晚會否有什麽煩心事?”

張大虎莫名其妙,說:“你擔心小王爺睡不好?那你明早自己去問問小王爺不就成了?”

府尹一愣,見張大虎竟沒領會自己言中深意,分外無奈,只好尷尬著笑著去看雲浠。

這也不怪,實在是程昶挑人頗有眼光,他初來大綏那陣,因前沒因後沒果的,在一院兒小廝中揀選了好一陣,才擇了孫海平和張大虎常跟在身邊。這兩人,孫海平單有腦子,動起手來練只厲害點的野貓都降不住;張大虎空有一身硬武功,腦子就是塊榆木疙瘩。

偌大的王府,既有功夫又伶俐的下人不是沒有,但程昶不願把這樣的人放在近前,本事大了怕拿捏不住還是其次,最怕露出端倪。

是以府尹這樣繞著彎地想從張大虎這裏探三公子的口風,明擺著是問錯了人。

雲浠自然明白府尹想打聽什麽,她稍一回想,覺得瑜姐兒走後,程昶並無惱怒之色,想來是不多計較的意思,於是安慰道:“劉大人放心,三公子為人寬和,大人既然是因急著趕來拜見才沒安排好伺候的婢子,三公子想必不會在意。”

她這麽一提點,張大虎才明白過來,點頭道:“對,咱們小王爺不近女色已很久了,你日後只要讓你家小女和丫鬟繞著他走,他不會和你計較今晚的事的。”

劉府尹耷拉著眉頭點頭,心中仍是愁得很。

雲浠和張大虎嘴上是這麽說,可誰能信呢?三公子從前流連畫舫是出了名的,這一年來雖收斂了些,可說他不近女色,那是萬萬不能當真的。

劉府尹心想,八成是自己或者瑜姐兒哪裏得罪了三公子,才被他請出去屋去的。

三公子失蹤已久,好不容易才被找著,這一程護送三公子回京,乃是天大的功勞一樁,若自己一個不小心,沒把差事辦好,開罪了三公子,叫好事變成壞事,那就當真罪過了。

這麽想著,劉府尹一咬牙,拱手向張大虎深深一揖,說道:“還請張賢弟指點小官一二。”

張大虎嚇了一挑,他縱然有些跋扈,卻也明白尊卑有別,方才劉府尹稱自己“賢弟”他已覺得不妥,眼下這麽個五品官竟對著自己一個仆從作起揖來,等閑是要折壽的。

張大虎於是急道:“是真的,我家小王爺已戒女色很久了。就前一陣兒,王妃殿下要往小王爺房裏塞通房,選了好幾個水靈的丫頭來伺候,結果小王爺一瞧,全給打發到別院去了。”

劉府尹聽了這話,目露詫色。他琢磨一陣,將信將疑地問:“當真?”

張大虎覺得這些事沒什麽不能說的,就算日後傳出去,他家怎麽著也落個改過自新,潔身自好的美名,於是道,“當真。小王爺還說,那些丫鬟才剛及笄,年紀太小了,他都不怎麽喜歡。且小王爺從前喜歡的也是姿態婀娜些的,樣貌動人些的,嬌花兒似的才好呢,太素凈的,不打扮的,像你家小女這樣的,通常入不了他的法眼。”

大綏的女子通常及笄說親,等出嫁,大都十六七的年紀。

說及笄的姑娘年紀小,倒也勉強說得過去。

劉府尹家的瑜姐兒才剛過十四,姿態尚未婷婷,又正是不招三公子待見的年紀,無怪乎今夜被他請出屋去了。

劉府尹於是安下心來,說:“多謝張賢弟指點。”囑了一句明早趕路早些歇息雲雲,帶著瑜姐兒回了。

雲浠奔波了一日,已是累極,本打算回到四丫家便睡,打了水來凈臉,不期然間在水裏瞧見自己的倒影。一襲青絲在腦後束成個簡單的馬尾,鬢發不服管,編成辮,一並並入馬尾裏,無環釵,臉上也無脂粉,更因數日尋人疲乏不堪,眼底青暈很重,唇上沒有血色,這樣的她,豈止是素凈,已可堪稱寡淡了。

她又垂眸看向自己身遭,一身暗朱色校尉服紮進腰封中,腰身倒是裹得窄小纖細,可腰封卻是獸皮鞣制的,一點也無女子的芊盈之態。

張大虎說,三公子不喜歡素凈的,不喜歡不打扮的,他還說,三公子喜歡的是姿態婀娜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