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五章(第2/3頁)

“扶不上墻的爛泥。”吳峁換了只手端拂塵,拂塵尾一掃,打在小太監臉上,“今上與琮親王自前朝的風雨裏一路走過來,兄弟情甚篤,親王子與皇子之間私底下無論怎麽鬥,都可看作是小孩子家的玩鬧,只要沒真出了事兒,過去也就過去了,但眼下冊封三公子為世子,意義就不同了,你可明白?”

小太監點點頭,又搖搖頭。

吳峁嘆了聲,問:“我且問你,這天底下,什麽人最難當?”

“這個徒兒知道,皇帝。”

“比皇帝更難的呢?”

吳峁看小太監仍一臉懵懂,代他答:“是皇帝的兄弟,親王。”

“親王這個身份,看起來尊貴,實際上無論權柄,地位,都是皇帝給的,要生要死,要尊要卑,全憑皇帝一句話。守疆土的將軍尚握有一方領兵權,有安身立命的本錢。親王呢?除了食邑萬戶,黃白之物比常人多一些,還有什麽?皇帝弱便也罷了,逢上厲害的,動輒引來猜忌。今上繼位之後,花了幾年收攏權柄,先帝的兒子不少,如今還活著的,你且算算,除了遠天遠地早已被貶為庶民的那一兩個,只剩一個琮親王。而今他下了一道恩旨,冊封三公子為下一任親王,你覺得是在擡舉他?”

“照師父您這麽說,今上冊封三公子為世子,表面上是擡舉他,但三公子往後再做什麽,就不能以一句玩鬧遮過去,今上給三公子王世子的身份,是要以這個身份束縛住他。”

吳峁寬慰地一點頭:“你再來答,今上為何要給三公子另指婚配?”

小太監十分躊躇,他方才說的是,三公子像是對雲氏女有意,但他今日拆了今上的台,今上便不願讓他如意,可他眼下卻有些不確定了。

小太監頓住步子,朝吳峁一揖:“請師父指教。”

吳峁道:“今上是天子,天子的心中,裝的東西實在太多了,怎麽會有閑心理會兒女情長這樣的小事?”

他看著巍峨宮樓,慢慢悠悠道:“今上他,這是在示弱呢。”

“示弱?”小太監一愣。

“今日在大殿上,三公子與雲氏女,一個舉證,一個告發,逼得今上不得已,只好下令徹查鄆王。之後,今上立刻下令為三公子指婚,把雲氏女遣去嶺南,你是不是覺得今上急了?急著把他們拆開,為了不讓一個王世子沾上將門之兵,甚至有些莽撞了?”

“是。”小太監低聲應道。

“你且想想,連你都能瞧出來的東西,滿朝大員,難道瞧不出來?”

“可他們會怎麽想呢?”老太監道,“他們會覺得三公子今日一番呈辭,居然把今上逼得慌不擇路,他們心中,對三公子定然是畏的。今上當著眾臣的面,把他的無措展示出來,就是要讓這些大員畏懼三公子。”

“這些大臣們甚至會認為,今日三公子只是在金鑾殿上頂撞頂撞今上罷了,待有朝一日,陛下把三公子逼得緊了,憑三公子的能耐,加之他如今又被封了王世子,是不是可以反了?可以帶兵逼宮了?”

“眼下是太平盛世,誰都不希望真的動蕩,都盼望著皇權能平安更替,有人能安穩繼位。”

“天下還沒易主呢,正統又不是沒有,今上在眾臣心中埋下‘三公子可以反’這一可能性,你說那些大臣們是不是要防著他?”

“可事實上三公子他真的可以反嗎?他在朝野根基薄弱,前半生聲名狼藉,這一年來雖有好轉,但並不足以扭轉朝臣對他的印象,便算有衛玠、雲氏一門助他,與這蒼蒼天下相比,還是勢單力薄了些,何況他還背負了‘王世子’這個看似尊顯,實則負累的身份。”

“所以,今上看似莽撞,先一步示弱,是為了讓群臣忌憚三公子,忌憚將來的親王;冊封他為世子,是為了束縛他;二者合而為一,就是要捧殺他。”

“你要記得,今上他是天子,既然是天子,自己怎麽樣,並不重要,對手怎麽樣,其實也不重要,他要計較的是這一殿朝臣究竟願意擁立誰為君,比不了誰更合適,那麽就比誰更不合適,帝王心術,就是永遠都會算到人的心坎上。”

小太監聽吳峁說完,不禁長嘆:“琮親王小心翼翼了一輩子,沒想到到了今日,他與三公子還是前途未蔔,徒兒聽說——”他略一頓,四下一看,把聲音壓得極低,“徒兒聽說,當年今上繼位那會兒,他與琮親王其實都在兩可之間。如果先帝挑了另一個,恐怕不會有今日這樣兩難的光景。”

吳峁沒理會他這話。

他心想,且未必呢。

今日的處境,全因各自所在的位子不同,如果把今上與親王調換個個兒,一路泥濘走到頭來,大約也狼狽不堪。

小太監問:“師父,那琮親王一府,今後就要任憑今上猜忌,沒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