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三章(第2/3頁)

昭元帝曬笑一聲:“你這個老東西,最會拿人心思。”

但他的笑容慢慢又消失了,平靜地說:“這宮裏,什麽人懷著什麽樣的心思,朕都知道。”

夜風不疾不徐地拂過宮樓,初夏的天到了這個時辰,已經不大炎熱了,風沁涼得像有實質,昭元帝迎著風往前走,喚了聲:“宣稚。”

跟在一旁的宣稚拱手道:“末將在。”

昭元帝問:“暄兒近日又在他的‘茶樓’傳見過羅復尤與裴銘嗎?”

“回陛下,自從日前陛下召見過陵王殿下後,殿下近日已沒再傳見羅大人與裴大人了。”

昭元帝日前召見陵王,沒什麽,隨便敲打幾句,順便提點他,程旭認祖歸宗後,他這個皇帝第一個要除的不是他,而是大權在握的王世子程昶。

說白了就是提前通個氣,陵王畢竟是昭元帝的親骨肉,只要他按兵不動,老實交權,昭元帝願意留他一命。

如今看來,陵王倒也聞弦音知雅意。

他自小就這麽聰明,這一點昭元帝一直知道。

昭元帝頷首:“旭兒回來後,朕如今已有些想通了,這些年,說到底是朕對不起暄兒,若他肯交權,等旭兒登極,便讓暄兒去幽州,亦或去冀州,他一直傾心那個方氏,雖然殘花敗柳,朕準他帶著她一起走。”

“昶兒呢,最近在做什麽?”昭元帝又問。

“回陛下,三公子近日除了見過衛大人一回,其余時日,似乎……沒做什麽。”

昭元帝稍稍一怔:“連你也探不出虛實?”

他說著,又道:“琮親王府的府兵昶兒暗中養了不少,但歸根究底,不是宮中禁衛的對手。衛玠這個人,雖然有些意氣用事,但他凡事知分寸,到時候一旦兵起,他至多派親信保護昶兒,絕不會擅掉皇城司的兵馬,這一點朕放心。且眼下雲洛回來了,雲氏女哪怕再怎麽向著昶兒,忠勇舊部到底是聽命宣威的,忠勇一府的冤屈與旭兒能否登極休戚相關,宣威沒理由會幫琮親王府,按說朕不必擔心,但是……”

但是不知怎麽,他總有些不安,似乎會有什麽預想不到的變數一樣。

就像程昶一而再再而三的死而復生。

昭元帝沒把這後半句說出口。

良久,他再次長長一嘆:“暄兒實在是……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去動昶兒,這麽一個人,一旦動了,就後患無窮了。”

宣稚聽到“後患無窮”四個字,怔了怔,朝昭元帝拜下。

一個人一旦被帝王視為後患無窮,下場無非只有一種,誅。

不擇手段,不問因果地殺而誅之。

夜風漸盛,跟在昭元帝身後一列內侍宮婢穿過甬道,朝遼闊的丹墀走去。

他們一個個低眉順眼,明明沒什麽表情,可仔細看去,眉宇之間,竟有一抹兔死狐悲的惶恐。

不知是不是聽到“後患無窮”四個字後,心中突生了一種死生無常的荒涼感。

左右他們這些人,螻蟻一樣,在帝王眼裏,他們的命都不值錢。

昭元帝道:“平修這個兒子,太厲害了,莫要說昉兒,恐怕連暄兒都不是他的對手。”

他道:“朕是個自私的人,注定要對不起平修了。”

那時候先帝忽然駕崩,宮中亂過一陣,幾個皇嗣都對尊位虎視眈眈,他獨身在外,若非琮親王幫他穩住朝綱,鏟除異己,他只怕要落得馬革裹屍的下場。

爾後他登極,琮親王交權、稱臣,對於皇權,這些年沒有僭越過半步。

昭元帝曾發誓此生要一直待琮親王如最親密無間的兄弟一樣。

可惜,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昶兒這個人,太厲害了。”昭元帝又說了一遍,“朕這些兒子,沒一個是他的對手。”

一身本事可堪帝王忌憚,也不知是福是禍。

昭元帝問:“宣稚,你是效忠朕的吧?”

宣稚立刻拱手道:“回陛下,臣是陛下的臣,自然效忠陛下。”

昭元帝看他一眼,良久,緩緩道:“眼下已近五月了,前兩日太醫為朕診脈,低聲對朕說了句實話。”

“他說朕,恐怕見不到今年秋天的金杏了。”

“朕大概要死在這個夏天了。”

宣稚聞言一愣,俯首跪下:“陛下不要這麽說,陛下是九五之尊,自有蒼天庇佑——”

“朕自己的身子,朕自己知道。”不等宣稚說完,昭元帝便打斷道。

“朕問你話呢,即便朕老成這個樣子,病成這個樣子,你也是效忠朕的吧?不會不等朕賓天,就另擇新主吧?”

宣稚伏地向昭元帝揖下:“回陛下,末將誓死效忠陛下。”

昭元帝笑了笑:“這就好。”

“冤冤相報何時了,這一切,便由朕來收拾妥當好了。”

“你放心,朕已經想好了一個□□無縫的辦法,到那時,朕呢,不會為難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