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六章

昭元帝看著這跪了一地的人,除了宣稚的殿前司以及那幾名他養在宗室裏的走狗,其余的無一不向他拜下了。

他們這是要做什麽?逼宮嗎?

昭元帝一時間怒不可遏。

他環目四顧,他尚有殿前司大軍二十萬,饒是將忠勇軍與勤王大軍合在一起,也難以與他抗衡,他不信這些人敢反。

昭元帝沉聲道:“宣稚。”

“末將在。”

“把他——”昭元帝擡起手,朝跪地請命的為首一人指去,正欲吩咐殿前司將他拿下,可話還沒說出口,便梗在了喉頭。

那為首之人生得一副清朗的書生模樣,不正是他的旭兒嗎?

昭元帝忽然想起他今日吩咐輔國將軍起兵的目的,不正是為了他這個第五子嗎?

他想為他蕩平殺機,翦除禍患,他想為他鋪平登極之路。

然而此時此刻,他的第五子卻領著這一眾宗室與將軍反他?

昭元帝忽然覺得悲從中來,大概是為父之心不被體諒,為帝之命又垂垂老矣。

其實他不是不知道,程昶殺柴屏、誅陵王,步步為營地做下這麽多事,未必就有奪位之心,他只是恨那些害他的人罷了。

可是,眼下放過忠勇軍便等同於放過他,改日他娶了忠勇雲氏女為妻,豈不等同於分去大綏半壁江山?

便是程昶無心爭位,程旭願作仁君,他們下頭的那些人呢?難道不會自危嗎?朝臣們心懷鬼胎,各方勢力攪在一起,紛亂不已,最終會牽一發而動全身。

縱有赤子之心又如何?等到那時,他們便會與他一樣,旭兒的一腔仁,明嬰的一腔善,最終會在漫漫長日中,在逐漸滋生的猜忌中被磨平。

皇權之爭自古如此,難道他們還能走出第三條路來?

只是,昭元帝看著這一地請命的人,頹然地想,這一切都不為他所左右了。

他擺擺手,猶如忽知天命的老叟,認命地倚在輦座上:“罷了,都隨你吧。”

這世上沒有永盛不衰的王朝,也沒有永昌不亡的皇帝,興衰到了更叠之時,天下大勢所趨。

田澤俯首謝過昭元帝,隨後站起身,溫聲道:“眾卿平身吧。”

他一直是一副讀書人的模樣,即便後來為人臣,為皇子,舉手投足也充盈著筆墨書香,然而在這一刻,山間清風忽然湧動,天地乾坤流轉,萬象更新。

田澤眉宇間清清淡淡的書生氣忽然化作非常溫厚的君王氣澤,平和且寬仁,似乎稍一觸及便讓人如沐春風。

“今平南山兵亂,乃陵王覺察昔塞北通敵行徑敗露,率軍逼宮所致,現已查明,懷集、宣武、張嶽等七名將軍為其同黨,令,斬立決;朝臣中,工部裴銘、樞密院羅復尤二人牽涉昔塞北通敵一案,當誅九族,念在誥命夫人大義滅親,裴闌救駕有功,改判梟首示眾。翊衛司。”

程燁越眾一步:“末將在。”

田澤的目光掠過瑟瑟縮縮跪在眾人之中的羅復尤:“將他拿下,回到金陵後立刻行刑,一刻都不得耽擱。”

“是。”

“三司。”

程昶拱手拜道:“臣在。”

“其余涉案人等帶回刑部與大理寺詳審,一應罪過記錄在案,到時務必拿與本宮過目。”

田澤說著,想了想道,“此前本宮在刑部任推官,也查獲不少陵王通敵的線索,堂兄回宮後可跟刑部的劉尚書取證,屆時本宮也會親自寫一份口供給堂兄,訴明當年塞北一案詳情”

“是,多謝殿下。”

田澤環目看去,因昨日是祭祖禮,來明隱寺的大都是宗室,朝臣並不多,尤其兵部,竟然沒一個人在,所幸禮部與吏部的堂官倒是來了。

“禮部,吏部。”

“臣在。”

“論罪當罰,論功也該行賞,今平南山兵亂,忠勇明威將軍數度退敵,當居首功,即日起,擢明威將軍為三品雲麾將軍。裴將軍雖與雲麾將軍協同退敵,然其父裴銘罪大惡極,免其牽連之罪,罰沒半年俸祿,著令閉門思過一月。”

“是。殿下仁德。”

田澤記得,去年程昶在廷議上為忠勇侯平冤後,昭元帝已經準允了雲洛襲爵,不過那時候所有人都以為雲洛已經死了,所以襲爵一事不過口頭上說說,禮部也只是為雲洛改了碑文罷了,後來雲洛回到金陵,因為牽涉布防圖的案子,這事反倒沒人再提了。

田澤道:“昔忠勇侯亡故,其子宣威將軍該當立刻襲爵,禮部,此事你回宮後與樞密院和兵部立刻去辦。”

此言一出,眾人面面相覷。

昔忠勇侯府顯赫無比,但因為子息單薄,百余年來,每一輩也就只出一個領兵的侯爺,到了雲洛雲浠這一輩,本來以為侯府要敗落了,然而經此一劫,雲洛襲了爵不說,侯府另還出了一名三品將軍,照這麽看,忠勇侯府的門楣竟是更勝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