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許默因為逃稅漏稅被判刑,許家所有產業都受到牽連,許氏傳媒市值一夜蒸發百分之六十。

入獄前,許箴言最後和許默見了一面。他像是一夜老了十歲,眼神悲痛蒼白。

父子倆面對而坐,一時,誰也沒開口。許箴言說了句:“好好保重,出來,一切都能重來。”

許默眼眶瞬間紅了,對講機那頭,聲音沙啞哽咽。

“兒子,爸對不起你。”

“你從來不倚仗家裏,家裏卻拖累了你。”

“許氏是我這一輩子的心血,我不求它還能像以前一樣飛黃騰達,我只希望它不要因為我毀於一旦。”

“.…..”

許箴言走出監獄時,日光照得他突然有些眩暈。

他爸的乞求和希冀,他看在眼裏。

下台階時不自覺踉蹌一下,他很快穩住身子。

從小到大他一路太過順遂,山雨欲來時,他是男人,不能倒下。

這些年他雖然自立門戶,積極開創自己的電競藍圖。但電子競技作為一種新興娛樂產業,本身,與傳媒行業不能完全涇渭分明。

這些年他跟許氏有過合作,許默堅持把公司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轉讓給他。

這百分之二十,和許默在牢獄裏的期盼,成為輿論風口浪尖之時壓在他身上的重擔。

他忘了自己請過多少人吃飯,求人辦事不同於簡單赴會,對方給你倒酒,沒有不喝的道理。

喝酒時還得賠著笑臉,盡管灌進去的就像硫酸一樣灼燒著胃。但除了生理的不適,還有心理的惡心。

他抗拒這個圈子的虛偽,成年後盡量遠離,這次卻不得不回到這個漩渦中,不能自拔。

很多次,他回家時是深夜,醉得糊塗,剛進門整個人就倒下了,手裏拿著的手機,還停留在撥號界面。程安好的號碼已經點出來,可他沒有一次,按下撥通。

知道她帶著孩子已經睡下,他不想打擾。

還有就是,他對她第一次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感,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

他怕他們彼此身上全是刺,把對方傷得體無完膚。

每次老保姆扶他回房,還有在房間裏已經睡下卻一直失眠,等他回來的喬芝月,她們看到他這幅樣子,都不忍心。

喬芝月甚至崩潰地坐在地上大哭,言語裏苦苦哀求。

“阿言,我們不要公司了,你別這麽作踐自己。”

他搖頭,用熱水吞了一把止疼片,艱難地彎腰,把她扶起。

“媽,很快就好了。”

“爸犯的錯,該罰就罰,但該是我們的,我不會讓別人輕易搶走。”

說完,一個人默然回到房間。

連續兩周,都是這樣。

她們都知道,這件事爆發後最兩難的人就是他。

他放不下程安好,但她從未擱淺的恨意是一把利刃,靠近,就是兩敗俱傷。

家人的過錯,別人無法原諒,但割不斷的血緣讓他不能坐視不管。

他就像茫茫大海裏坐在一葉孤舟上的人,風和海浪是他前行的動力,但頃刻,也能無情吞沒最後一絲生機。

所有的苦悶和沉痛無法紓解,酒精的刺激和麻痹成了他唯一的救贖。

那份離婚協議,一周前他就擬好,一直沒有給她。

簽完字,決定把它郵寄去C城那天,他又去酒吧喝得酩酊大醉。

回來時,代駕剛走,停車場角落突然沖出一群流氓,把他推倒在地,沖他肚子最脆弱的地方,拳打腳踢。

酒精麻痹小腦,人的平衡感喪失大半,他站起,手是抖的,拼命還擊之後,被身後蜂擁的人再次踹倒。

胃部烈火灼傷般的痛,他脆弱地倒在地上,全身的血液都涼了,意識喪失前一刻,他還在想:她收到離婚協議書,應該會高興吧。

這段感情終於解脫,她不用再背負痛和罪孽,被迫跟他在一起。

他不知道這群猛然沖出的人來自何方,可能是許默,也可能是他結怨的對象,要把他置於死地。

最後一刻,他腦海中浮現的卻是麗水廚房裏,那個專心致志包餃子給他做夜宵的倩影。

那時,他們剛結婚不久。

他的胃口被她養的刁鉆,俱樂部裏選手點的外賣也吃不慣了。

餃子煮好,熱氣騰騰。

她端到他面前,笑語盈盈,小臉兒泛著水蒸氣的霧氣,愈發白嫩。

“正宗的北方水餃來了!”

“這是我爸教我的手藝,絕對正宗。”

“.……”

“你還想吃我爸做的水餃啊?沒問題,我們抽空回H市看他就能吃到了,他一定很高興。”

那時人好月好,有人尚不知,他多想這樣一輩子。

***

程安好從檢驗科拿到結果,給主治醫生看過後,再次回到病房時,許箴言意外地醒了。

喬芝月跟老保姆在病床前忙前忙後,他臉色依舊蒼白,沒有太多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