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是夜,燕妙妙做了夢。

她向來睡得沉,極少做夢,穿書之後的這八十年來,記得的夢更是屈指可數。

夢裏是久未見到的一人。

還未穿書時,她一度覺得自己是沾了臟東西,可這夢裏的人卻在她穿書之後也仍時時出現。

她從沒看清楚過那人的模樣,只知道他一身白衣,總是一個人待著。

他在等人,大多數時候只是站在那一言不發,不知看向什麽地方。

這樣的夢都很短。像是趁人不注意時,偷偷掀開帷幕一角,隔著舞台,遙遙望著別人的故事。

燕妙妙曾經問過神霄真君,有關這個在她近幾十年生命裏一直時時出現的夢中人。

然後被他用一句“別想這些虛的好好修煉比什麽都強”迅速打發了。

漸漸的,她也就習慣了。

夢裏的人在等誰,她便也陪著他等誰。

畢竟在這個夢裏,她也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做。

偶爾會聽見他喃喃地說著什麽。

像是泉溪裏的魚長大了。

像是後山的杜蘅抽出了新芽。

像是院子裏的樹終究還是老死了。

瑣碎又細致。

她也時時在想,自己有日會不會也能見到這樣一個人,跨越了千百年的時間,一直等著她。

誰說壁月光輝,萬山不隔蟾宮樹;誰說金風玉露,去似朝雲無覓處。

今夜也是如此。

那人站在窗前,正看著遠處。

今夜無月無星,只天際一角露出片羽輝光,黑夜裏靜謐得嚇人。

可她卻能感覺到那人很高興。

燕妙妙站在屋子裏的一角瞧著他,全身籠罩在黑暗中,離他很遠。

可即便如此,她也能感受到。

他周身泛起了淺淺色的輝光,不像是之前,總覺得有一層霧氣在身邊纏繞。

這光暖洋洋的,照得她也高興起來。

她坐在原地,估摸他大概是等到那個人了。

今夜的夢快要結束時,他轉向了燕妙妙所在的角落。

她沒來得及看見他的模樣。

*

第二天早上醒來時,她還記得這個夢。

他會不會知道有一個陌生人,在夢裏無聲無息地陪他等了這幾十年。

他會不會知道這一個陌生人,在意識到以後不會再見到他的時候,也有一點失落。

她在榻上發了一會呆,就起身了。

不過走出房門的時候,立馬就後了悔,恨不能當場再回到榻上。

——南葛弋就在門口。

——身後是來往川流不息的、竊竊私語的、仿佛逮著了大新聞的各仙門弟子。

她只得端端正正地鞠了個躬,以在眾人面前彰顯兩人不熟。

“虛散真君早——”

“安”字的音還卡在喉嚨口,她就被南葛弋急呼呼地扶了起來。

“你別給我鞠躬,”他瞪圓了眼,“你怎麽能給我鞠躬? ”

怎麽?我是得給您下跪?

“不知真君今早又有什麽事?”燕妙妙頗端正地開口。

“我沒事就不能來找你了嗎?”

這話著實讓人沒法接。

——尤其在燕妙妙見到前方不遠處,宋儼目不斜視地經過之後。

——尤其是宋儼注意到她的視線時,竟還著意用手捂了捂後腰。

昨夜那句“師姐要注意身體”仿佛還在耳邊。

燕妙妙咬了咬後槽牙:“真君,你我相識不過兩日,咱們兩人著實不算熟識,您這樣清晨在我房門口等著,是不是不大合適?”

她如今在自家師弟眼裏成了腳踏兩條船的風流女道修,感覺自己多年威嚴蕩然無存。

南葛弋道:“可是我覺得我們已經認識了許多年。”

說實話,能頂著這麽坦蕩的神情說出這麽厚臉皮的話,燕妙妙這活了一百零五歲,也就見著南葛弋這麽一位。

正當她還想說些什麽時,耳中就聽見了一聲壓低了的怒喝。

“南葛弋,你在做什麽?”

燕妙妙從南葛弋身側探出頭去。

一個十六七歲的姑娘正站在身後。

一身釉藍的紗裙,腦後一對雙環髻,圓臉蛋圓眼睛,生得嬌俏。

南葛弋回身一愣:“頌嚀?”

“你怎麽來了?你不是應當在首陽山嗎?”

燕妙妙眼睜睜看著那個姑娘怒氣沖沖地瞪著自己走了過來。

她都能看到“修羅場”三個字化為了實體在她眼前飄來飄去。

傳說中原配抓小三的狗血戲碼……居然也能在仙俠世界裏見到。

頌嚀直瞪得燕妙妙後脊梁發麻,這才終於回了南葛弋的話。

“你是不是就希望我待在首陽山上,好不知道你在這做的好事?”

南葛弋皺了眉:“你是又生氣了?”

“你還知道我這是是生氣?”

“可我最近好像沒惹你。”

“你還敢說沒惹我?如今整個靈翠峰都傳遍了。”

“什麽事情傳遍了?”

“就是你糾纏這個——”頌嚀伸出來的手指了個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