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風雪離人(第4/6頁)

“……我知道。”

“我知道會發生那樣的事,你定有自己的苦衷。”雪芝長長呵了一口氣,在這樣的冷空氣中說話十分困難,“但既然事已發生,不管是什麽理由,都希望透哥哥能為此負責。”

“是要我娶她嗎?”

“不全是。”雪芝擡頭看向他,“奉紫有心上人。但是如果她想要嫁給透哥哥,希望不要拒絕。”

上官透微笑道:“我明白了。”

這一瞬,烏雲也已消散,只有茫白大雪遮了天空。上官透的笑容很熟悉,令人分外懷念。謝靈運有詩:“羈雌戀舊侶,迷鳥懷故林。”當真是至理名言。這男子是她生來第一個動心的人,也是她第一個把自己完完整整交給他的人。這一離別故林的苦,是何等撕心裂肺,雪芝總算明白。可她並未哭泣,甚至還擠出了一絲笑意:“江湖人說,一品透有情有義,願為至交契友兩肋插刀,是個最適合結交為友的人,卻只有幸運的人才交得上。我算是比較幸運的那一位吧。”

上官透笑意更深了些:“沒錯。”

“時候也不早了,二爹爹還在等我。”雪芝看看遠處,又擡頭看向上官透,“還希望透哥哥能找奉紫談一下。”

“我會的。”

“那麽,就此告辭。”

雪芝朝他拱了拱手,他亦回禮。倆人沒有太多的話,便分道揚鑣。似乎是因為太冷,剛一轉身,雪芝便感到渾身都在微顫。不過她很滿意自己的表現。不管過去多麽美好,她畢竟還年輕。人生對她來說,剛勾勒出了個輪廓。世界很大,她還有很多事要做。身在這江湖之中,血總是越流越多,淚卻是越流越少。而那一份對這人的酸澀愛意,從此怕也只能藏在心底。

此後,雪芝與眾人一起回到蘇州。豐涉剛好在這時提出,要她兌現帶她去鴻靈觀便為他做的事。在去靈劍山莊的路上,他們在一家小飯館中用膳。也不知道是否前幾日冷風吹得太多,偶感風寒,雪芝覺得頭暈嗜睡,看到油膩的東西便沒胃口。大魚大肉的,她卻只吃了一盤泡蘿蔔便出門站著。也是在這會兒,她聽說了關於柳畫身世的傳聞。有個洛陽人說,柳畫的母親是煙花女子,而柳畫本人是在章台路長大。又說在這種地方出來的姑娘,能有幾個是清白的?所以她若是忠貞烈女,那麻雀都得下鵝蛋。江湖傳聞多數以訛傳訛,雪芝對此並未深究。

終於,天色暗下來。嚴冬,天一黑,街道上便行人寥寥。豐涉躥到靈劍山莊西側,攀爬樹林,往墻上翻。雪芝則是直直朝著大門走去。剛一到門口,守衛看到雪芝,便問:“來者何人?”

“我有事。”

“有何貴幹?”

“是……呃,是關於林小姐和林莊主的事。”雪芝看了一眼站在墻旁的豐涉,一咬牙,直往山莊裏面沖。

果然被攔下。她拼命掙紮,眼見豐涉進入了山莊,才不服氣地甩了甩手:“你們等著,我還會來的。”

她在山腳等待,來回走動,守衛鞍不離馬,甲不離身,死死盯著她。她留意豐涉帶了兩件東西:一包香料、一個兜子,都是年輕女子的貼身之物,她也確定,那些東西不是重火宮裏任何人的。而豐涉此時去的地方,是朝著弟子的住宅群。她有些迷糊,想他此番前來,究竟有何目的?她還未有多余時間思考,便看到豐涉快速歸來,已在墻上方露出一顆腦袋。於是,她再一次回到守衛面前,企圖猛沖進去。守衛自然又一次攔住她。等豐涉躥到半山腰的樹林中,她才又一次怒道:“你們等著,我還會來的。”

但是這一夜過後,雪芝精神更加不振,第二天竟然睡到了午時。豐涉認準她是饑劬過度而疾,良心不安,於是大老遠地穿過半個蘇州,把最好的大夫請來。大夫替雪芝把脈看病,不過多時,便站起來笑道:“夫人得的不是病,是喜。”

頃刻間,雪芝聽見了冰雪融化的聲音,隨即涼了整個身體。

蘇州的深冬,橋頭橋尾,樹都已光禿。前夜下過雪,這會兒還沒化開,雪粒子掛在杪頭,薄薄的一層,襯著被凍成紫黑色的樹皮,黑白分明。冬季太陽沉睡在朦朧之中,幾只鳥兒似明晃晃的箭,破空度青枝。豐涉出去把銀子付給大夫,又回到房間,輕輕把門帶上。雪芝什麽也看不見,聽不見,只捂著頭,回想與上官透親密的種種,雖然只有一次,但是那一夜,上官透寵她到極致。他是習武的身子,精力旺盛,反反復復那麽多次,他們又這樣年輕,怎可能不會懷孕?當時她還隱約表示過擔憂,他的答案只一句“芝兒是要嫁我的”,便繼續肆無忌憚。是哪一次,究竟是哪一次,讓她有了這孩子……

天很冷,她卻只穿了薄薄的單衣。豐涉替她拿了一件外套,披在肩上。她骨骼舒展,無論再瘦,都不會顯得單薄。以前裘紅袖便說過,我這妹子身材就是生得好,肩寬腿長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習武的緣故,真是羨慕死我。當時上官透以欣賞的目光,上下打量雪芝一番,笑著說確實如此。那時的他們是這樣單純,都恪守本分,彼此之間,也只有兄妹情誼,哪怕被他這樣稱贊,她也不會想到別處去。那個時候的他們,是如此美好。從與上官透過夜以後,她就知道,他們不會幸福。前一次的告別,其實已做好斬斷一切的準備。然而……她撫著自己的肚子,眼睛黑漆漆的,好像失明一般,目無焦點地看著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