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春日午後的禦書房,同往日沒什麽不同。

蕭錦琛在奮筆疾書,偶爾批評政令,偶爾誇獎朝臣,他話不多,每次都針砭時弊,直擊對方痛處。

也不知怎麽的,他今日的效率特別高。

往日裏都要拖到完善錢才能處理完白日的政事,今日差不多申時就全部批完,結束的時候他還有些恍惚,不知自己竟是忙得一口茶水都沒來及的喝。

他放下朱筆,起身活動了一下手腕,下意識往雅室看去。

就看舒清嫵不知何時從羅漢床上換到窗邊,正讓暖融融的陽光曬著後背。她低著頭,拉長了纖細的脖頸,整個人頗為嫻靜。

她正在讀書。

舒清嫵讀書的時候是很安靜的,她也很喜歡讀書,在五花八門的書本中,有著她前所未見的世界,也有著她從未體會過的風土人情,待到一本終結,她總是覺得空落落的,很想跟著書中人物繼續他們的故事。

大抵是因為這份認真和專注,讓她聽不到外面的噪音,也讓她察覺不到蕭錦琛的動靜。

蕭錦琛讓賀啟蒼幫自己捏了捏略有些酸痛的肩膀,然後便也行至窗邊,隔著珠簾安安靜靜看著舒清嫵。

他很少有機會這麽關注一個人。

這個人是他的妃子,是後宮諸多女人之中的一個,是原來所不熟悉的陌生人,也是偶爾纏綿繾綣的伴侶。

父皇曾說過,女人只不過是用來生育皇嗣的,不值當用半分心神。

他無數次跟他這麽說,每日裏耳提面命,在他略長大之後,就只讓年紀略長的李素沁和賀啟蒼貼身伺候他,根本不讓宮女們圍著他轉。

蕭錦琛曾經不以為然。

他覺得父皇根本不用如此緊張,他看女人都是一個樣子,沒有什麽好壞之分,也大抵看不出美不美麗,只要人都是安分守己的,那就可以平穩度過一生。

但是現在他發現,父皇是對的,也是錯的。

他耳提面命是對的,對女人的看法卻是錯誤的。

蕭錦琛並非真的只是個冷冰冰的人偶,他除了是皇帝,更只是一個普通的男人罷了。

在成長過程裏,他逐漸學習如何成為一個帝王,如何努力讓大齊再度輝煌下去,又如何完成父皇的遺願,以自己的勤奮和努力證明他奪得皇位的正確和應當。

他學了這麽多,也優秀完成了所有旁人的期許,百姓對他交口稱贊,大臣也有諸多贊賞,就連禮部的老古董們,也很少上折批駁他。

他已經足夠優秀了。

可內心深處,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角落裏,他還是很空虛。

有什麽就是空出來一大塊,無論怎麽努力,無論如何勤奮,這一塊都填不滿。

父皇教他如何做一個皇帝,卻沒教給他如何做一個人。

蕭錦琛曬著太陽,垂眸靜立,沉默不語。

他缺少什麽,又或者失去過什麽,他自

己無從探尋,也不知要如何彌補。

直到他遇見舒清嫵。

那種已經麻木的、壓抑的、讓人無法釋懷的寂寥一下子就消失了,從看到她的第一眼開始,他的視線就再也移不開。

說來很可笑,他甚至對別的宮妃再也產生不了熱情。

所以那一日,郝凝寒哭得說不出話來的時候,他竟然是如釋重負的。

就連敷衍,他都不想去敷衍了。

但回過頭來,他又不敢去見舒清嫵,他怕自己真的陷入父皇曾經擔憂過的局面,以至於亂了心神,擾了神智。

在壓抑了許多天之後,在看到尚宮局準備好的男裝之後,蕭錦琛還是忍不住,再次傳召了舒清嫵。

這一面,他對自己有了新的認識。

他發現,哪怕舒清嫵在他身邊,他的目光也總是不自覺隨著她而轉動,但當他拿起折子的時候,依舊可以精心凝神,不會被身邊的她所幹擾。

試男裝不過是借口罷了,他真正要試的是自己。

只要他能不被牽動太多心神,依舊是那個專注認真的皇帝陛下,那麽對一個女人過分關心,似乎也不算是什麽大事。

蕭錦琛如此深思,竟是越發篤定。

他能把皇帝做好,說不定也可以成為一個普通的男人。

從小到大,他都是一個人,真的太孤獨了。

哪怕能找個人陪著他,就算是坐在一起安靜不多言,就算只是說一說宮裏的宮事前朝的政事,仿佛也比一個人要好得多。

在舒清嫵出現之前,他不覺得一個人有什麽不好。

直到她的到來,他才漸漸意識到,孤獨有多麽可怕。

蕭錦琛認真看著正在讀書的舒清嫵,長舒口氣,直到今時今日,他才覺得日子突然變得五彩斑斕起來。

每日的生活不在只圍繞著枯燥的折子和墨色的卷宗,也不再是戰戰兢兢的朝臣和心懷鬼胎的閣老,舒清嫵就仿佛春日裏最和煦的那一道光芒,照亮了他的世界。